小李走后，办公室里又只剩下苏正一个人。
天已经大亮，窗外的县城苏醒过来，车流声、鸣笛声、远处工地的施工声，汇成一片嘈杂的人间烟火。
苏正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他发誓要改变的县城。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对手是手眼通天的权贵子弟，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退后一步，是明哲保身，对这一万多亩被吞噬的土地视而不见，对那些被牺牲的农民充耳不闻，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县委常委，前途一片光明。
退？
苏正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石盘村那位老人浑浊的眼睛，和他那句“这地方，早就烂透了”的叹息。
他想起了爷爷留给他的那支笔。爷爷一辈子光明磊落，最恨的就是这种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干着鱼肉百姓勾当的人。如果爷爷还在，他会怎么选？
苏正慢慢走回办公桌前，拉开抽屉，那支英雄钢笔正静静地躺在丝绒底座上。笔身温润，在晨光下，那内敛的金色光芒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稳，像一头蛰伏的巨龙，收敛了所有的鳞爪，只等一个惊天动地的时刻。
他不能退。
但他也不能硬冲。
跟一群开着坦克的对手去拼刺刀，是愚蠢。
苏正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画满了红圈的地图上。他盯着那些被圈占的地块，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开始在心中萌芽。
你们不是喜欢圈地吗？不是喜欢把地荒着，等它升值吗？
你们不是打着“招商引资”的旗号，签了一堆“大项目”的合同吗？
王翰不是靠着这些纸面上的“政绩”，要去评全省先进吗？
好啊。
既然是“大项目”，那就要有“大项目”的样子。
既然是“政绩”，那就要做出真正的“成绩”。
苏正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不能直接去动那些人，但他可以动那些“项目”。
他要让这些“衙内”们精心布局的土地投机，变成一场不得不真金白银往里砸的无底洞。他要让王翰引以为傲的“政绩”，变成一个个烫手的山芋，让他捧也不是，扔也不是。
苏正拿起一张空白的报告纸，铺在桌上。然后，他拿起了那支笔，轻轻旋开了笔帽。
冰凉的金属笔尖，在纸上悬停。
他要写的这份报告，不是给周浩然看的，也不是给纪委看的。
这是写给这个世界隐藏的规则之力看的。
他看着地图上那些代表着“现代农业园”、“国际物流城”、“新型建材厂”的红圈，仿佛看到了一片片荒地上，即将上演的荒诞大戏。
苏正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在报告的标题处，写下了几个字——
《关于对全县重大招商引资项目进行“模范表彰”的建议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