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心里的惊疑变成了恐慌。
他冲回窗边,隔着玻璃朝楼下望去。县委大院里空空荡荡,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将树影拉得又细又长。
“来人!来人啊!”
他开始拍打窗户,玻璃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在空旷的夜里,传不了多远。
“有没有人!保安!保安!”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绝望地转过身,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环视着这间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办公室。
近百平米的空间,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廉洁奉公”四个大字的裱框书法,是省里一位退休领导的手笔。红木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奖杯和荣誉证书——“全省环保工作先进单位”、“节能减排模范集体”……
此刻,这些象征着他权力和“政绩”的东西,在愈发浓郁的恶臭中,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嘲讽的意味。
那“廉洁奉公”四个字,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他,那套黄花梨的家具,摆在家里可还舒适?
那些“环保先进”的奖杯,金色的镀层
孙耀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感觉自己不是被关在办公室里,而是被推进了一个巨大的、正在腐烂发酵的垃圾堆。
空气中的臭味还在变化。
电镀厂的酸腐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猪粪和死鱼的腥臭。
他想起来了,这是三年前,为了保住一个养猪场的“利税大户”地位,他亲自带队,将一份村民联名举报的、关于该养猪场直排污染导致下游鱼塘大面积死鱼的信访件,定义为“部分事实夸大,已责令整改”。
他记得当时那个带头的老农,跪在他面前,手里捧着几条腐烂的死鱼,哭得老泪纵横。
而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让保安把人“请”了出去。
现在,那股味道,穿过了三年的时光,穿过了厚重的墙壁和玻璃,来找他了。
“呕……”
孙耀明再也忍不住,趴在墙角,剧烈地干呕起来。他感觉那股味道不只是在空气里,更像是从他的胃里,从他的五脏六腑里翻涌出来的。
他开始发疯一样地砸门。
“开门!放我出去!开门!”
他用拳头,用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撞那扇门。门板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他骨头生疼,但那扇门却如同一座山,不可撼动。
他的力气很快就耗尽了,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办公室里的气味,又变了。
这一次,是一种纸张燃烧后的焦糊味,混杂着塑料融化后的刺鼻气味。
是城北的垃圾焚烧厂。
那家厂的二恶英排放数据,是他让手下“调整”过的。他知道那玩意儿超标几倍,甚至几十倍。他也知道,那附近村子里的孩子,这几年得白血病的比例,高得有些不正常。
但他不在乎。
垃圾总要有人烧,数据总要有人“美化”。只要不出大事,只要上头检查能过关,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可现在,问题来了。
那些被篡改的数据,那些被掩盖的毒气,此刻化作了实质的惩罚,将他牢牢困在这方寸之间。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仿佛看到了那条被染成黑色的河流,看到了那些翻着白肚的死鱼,看到了那个跪在地上捧着死鱼哭泣的老农,还看到了那些在病床上,头发掉光、脸色苍白的孩子的脸……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交替闪现。
“不……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他抱着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一个被噩梦魇住的孩子。
“是他们逼我的……是王建国……是张万发……是他们给钱……我没办法……”
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试图将罪责推给别人,但那股恶臭却像是有生命一般,钻进他的耳朵,钻进他的脑子,冷笑着提醒他,每一笔黑钱,他都收得心安理得。
就在他精神即将崩溃的边缘,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了起来。
那铃声,如同天籁。
孙耀明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从地上弹起。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了那个正在疯狂震动的手机。
他甚至没有看清来电显示是谁。
他只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只想向外界发出求救的信号,只想从这个由他自己的罪孽构筑而成的地狱里逃出去。
他划开接听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所有的恐惧、悔恨和崩溃,都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救命……放我出去……我什么都招……我全招了!”
喊完这一句,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毯上。
而电话那头,王建国的别墅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建国还保持着那个接电话的姿势,但他的眼神已经彻底空了。
他听到了,孙耀明在崩溃的呢喃中,提到了他的名字。
“是王建国……是他们给钱……”
最后一丝幻想,被彻底击碎。
他缓缓地放下手臂,那部价值不菲的最新款手机,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像他此刻的心。
完了。
孙耀明招了。
向谁招了?向那个神秘的力量招了。
而那个力量,下一个要审判的,就是他王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