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亮冲到电话前，拿起那油腻腻的话筒，手抖得几乎无法将银行卡插进卡槽。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成功。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按下了银行的客服电话。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
“您好，欢迎致电……”
赵德亮跳过所有提示，直接按键进入查询余额的流程。他屏住呼吸，将耳朵死死地贴在话筒上，生怕漏掉一个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能听到小卖部里收音机传出的“滋啦”声，能听到老板不耐烦的咳嗽声。
终于，那个决定他命运的声音响起了。
“尊敬的客户，您好。您尾号为XXXX的账户，当前可用余额为……”
电子女声顿了一下，仿佛在进行一次精密的计算。
赵德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人民币，陆元，肆角，贰分。”
陆元……肆角……贰分……
六块四毛二？
轰！
赵德亮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无尽的、旋转的黑暗。他手中的话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身体顺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去。
他所有的钱，他那几千万的存款，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灰色收入，他用来构筑权力和尊严的基石……全都没了。
只剩下六块四毛二。
这个数字，像一个恶毒的玩笑，一个巨大的嘲讽，将他最后一点希望和尊严，碾得粉碎。
“喂！你干什么！别装死啊！”小卖部老板走过来，不耐烦地用脚踢了踢他。
赵德亮没有任何反应，他就那么瘫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巴微微张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他完了。
他被他自己笔下的“辉煌政绩”，彻底地、干净地“脱贫”了。他不再是那个前呼后拥的赵主任，他现在，是一个兜里只有六块四毛二的，真正的贫困户。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绝望催生出的疯狂，让他重新有了一丝力气。
他还有一个希望。
他的亲戚，他的朋友，那些被他喂饱了的利益共同体！他们有钱！只要找到他们，他就能翻身！
他挣扎着爬起来，从地上捡起那几张纸币，又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硬币，一起拍在柜台上。
“再打一个，最后一个！”他嘶吼道。
老板皱着眉，数了数钱，勉强点了点头。
赵德亮颤抖着手，拨出了一个他刻在骨子里的号码。那是他小舅子的电话，一个靠着他承包扶贫项目，短短两年就发家致富的包工头。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谁啊？！”听筒里传来小舅子极不耐烦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吼声。
“是我！我是你姐夫！”赵德亮急切地喊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钟后，一声比之前赵德亮自己发出的还要凄厉、还要绝望的哭嚎，从听筒里猛地炸开！
“姐夫？！救命啊姐夫！出鬼了！我的别墅……我的别墅变成猪圈了啊！呜呜呜……我的钱，我卡里的钱全没了！就剩下十几块钱！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赵德亮握着冰冷的话筒，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猪圈……
钱没了……
一股比刚才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恐惧，如同深渊的巨口，将他彻底吞噬。
原来，被“脱贫”的，不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