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一份关于“真假脱贫”的报告,震惊全县!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黄昏最后一点余光也挡在了外面。唯一的光源,来自桌角那盏老式台灯,它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恰好笼罩住苏正面前的几张稿纸。
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安静得能听见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苏正的坐姿很正,背脊挺得笔直,握笔的手指稳定而有力。他正在写一份报告,一份注定要掀起波澜的报告。
报告的标题,他已经写好了——《关于清源县“真假脱贫”现象的调查报告》。十三个字,每一个都像是用铁水浇筑而成,带着一股冰冷的、不容置喙的重量。
他没有急着罗列他亲眼所见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事实。恰恰相反,报告的第一部分,他写得“堂皇”而“公正”。
“引言:我县扶贫攻坚工作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县扶贫办全体同仁的辛勤努力下,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根据扶贫办最新工作报告显示,截至本季度末,全县贫困发生率已历史性清零,所有建档立卡贫困户均已实现‘两不愁三保障’,人均年收入实现跨越式增长,群众幸福感、获得感显着提升……”
他一字不差地引用着那份官方报告里的华丽辞藻,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他仿佛不是在写报告,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抄录。台灯的光线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当他写到“群众幸福感、获得感显着提升”时,笔尖才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个在镜头前被迫挤出笑容的女人,那个啃着指甲、眼神怯懦的小女孩,那个躺在床上无声流泪的男人……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没有停下,继续写了下去。
写完引言,他另起一行,写下了第二部分的标题:“关于部分‘扶贫样板’的实地核查情况”。
从这里开始,笔锋陡然一转。
“一、下河村‘新式民居’项目调查。”
他没有用“遮羞墙”或“假墙”这种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汇,他的语言冷静得像一份工程勘探记录。
“该项目位于村东侧,由一排南北朝向的二层楼房组成,外立面采用统一的白墙青瓦设计,门窗崭新,视觉效果良好。经实地勘察,该建筑群主体结构为单面墙体,由木质框架及砖石结构支撑,墙体厚度约12厘米,其主要功能为面向村外公路方向的视觉展示。墙体后方为空地,杂草丛生,并无实际居住空间。项目实际用途与‘民居’概念存在本质差异。”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数据都力求精准,每一句描述都摒弃了形容词。他只是在陈述,陈述一个荒诞到可笑的事实。
写完这一段,他从背包里拿出那叠冲洗好的照片,抽出其中一张,用胶水稳稳地贴在稿纸的空白处。照片是从那堵墙的侧面拍摄的,完美地展示了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结构。光鲜的正面与简陋的背面,在同一张照片里形成了巨大的讽刺。
接着,是第二项。
“二、红旗村‘户均收入五万’数据模型分析。”
他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左边一列是“官方统计口径”,右边一列是“实际抽样调查”。
在左边,他写道:“全村总收入 ÷ 总户数 = 户均收入 > 5万元”。
在右边,他写道:“样本(10户普通农户)年收入总和 ÷ 10 = 户均收入 ≈ 3200元。另,村内两家大型养殖企业年产值合计约占全村总收入的95%。”
他没有下任何结论,只是将两个公式并排放在那里。数字是冰冷的,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比任何愤怒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他想起了赵德亮那句理直气壮的“统计口径不同嘛”。好,那我就把你的“统计口径”掰开揉碎了,放在太阳底下,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口径里到底藏着什么。
第三项,第四项……
他像一个最严谨的外科医生,冷静地解剖着这具名为“数字脱贫”的浮肿躯体。从石嘴乡那间只为检查而开门的“先进多媒体教室”,到上阳村那份“百分之百参保”名单里早已过世三年的老人名字。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来自他用双脚丈量过的土地,来自他亲耳听到的声音,来自那些被“平均”和“被代表”的人们无声的呐喊。
报告的主体部分写到最后,他另起一页,用一种近乎档案记录的格式,写下了最后一个部分。
“附录:典型案例访谈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