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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泼满了清源县的天空。县委大院的办公楼,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只有寥寥几扇窗户,还透出疲惫的灯光。
顶楼,县委书记办公室。
周学兵刚结束一个与市里的视频会议,正捏着眉心,缓解着一天的疲劳。秘书小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了办公桌上。
文件袋很厚,封口处用胶水粘得异常平整,透着一股不容轻慢的郑重。
“书记,督查室的苏副主任刚送来的,说是急件,务必请您亲启。”小陈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见的好奇。
这么晚了,督查室的副主任,用这种方式递送文件,里面的内容绝不寻常。
周学兵睁开眼,目光落在那只文件袋上,没有立刻去碰。他只是问了一句:“他还有说什么?”
“没有了。”小陈回忆了一下,“他只说,请我务必亲手交给您,最好不要经过第二个人。我看他神情很严肃。”
周学兵点了点头,示意小陈可以出去了。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挂钟单调的滴答声。周学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浓茶,茶水的苦涩在舌根蔓延开,让他的头脑又清醒了几分。
他这才伸出手,拿起那只文件袋。
入手很沉,远比一般的文件要重。他用裁纸刀仔细地划开封口,从里面抽出的,不是一份,而是厚厚的一沓材料。
最上面的,是一封信。
信纸是那种农村里最常见的、带着横格的作业本纸,已经揉得有些发皱,边缘沾着汗渍和泥土的痕迹。信的末尾,没有工整的签名,而是一个个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红手印,密密麻麻,像是一片泣血的枫林。
周学兵的眉头,在看到那些红手印的瞬间,便不自觉地锁紧了。
他将信纸展开,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信的语言质朴无华,甚至有些语句不通,但字里行间那种被逼到绝路的悲愤与无助,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地割着人的神经。
“……俺们不是刁民,俺们就是想活下去……”
“……土地是俺们的命根子,没了地,钱又不够,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王主任说俺们是白眼狼,俺们把地给了国家建设,到头来成了白眼狼……”
读到最后,周学兵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他将信纸轻轻放下,仿佛那上面沾染的,是几十个家庭的血泪。
然后,他拿起了
封面上,是几个打印的黑体字——《关于清源县工业园区项目征地补偿问题的调查内参》。
落款:县委督查室,苏正。
“内参”两个字,让周学兵的眼神微微一凝。他知道这两个字的份量。这代表着苏正绕开了所有中间环节,将这份报告直接送到了他的案头。这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翻开了第一页。
报告的开头,没有官样文章,而是一段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白描,复现了苏正今天在征地办门口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坐在台阶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老太太,那些在烈日下沉默站立的黝黑脸庞,在他的笔下,化作了冰冷的文字,却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具冲击力。
周学兵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继续往下翻,第二部分是事实与数据。一张制作精良的表格,将清源县的补偿标准与周边几个市县的标准,进行了最直观的对比。
A市,每亩补偿五万二;B市,每亩补偿五万五;省指导价,不低于四万八……
而清源县,三万一。
一个个红色的数字,像一记记耳光,火辣辣地打在脸上。周学兵的手指,在“三万一”这个数字上重重地按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报告的分析清晰而锐利,直指这个标准不仅严重违背了省里的文件精神,更是将失地农民的未来,推向了深渊。
“……经测算,此标准下,农民失去土地后,所得补偿款不足以在县城购置同等面积房产的五分之一,长远生计堪忧……”
读到这里,周学兵胸中的怒火已经开始翻腾。他强压着情绪,继续翻页。
第三部分,标题是:“一个主任的‘两次会议’”。
这一部分,彻底点燃了周学兵的怒火。
报告里,苏正先是详细记录了今天征地办主任王平,如何以“开紧急会议”为由,将几十位农民和县委督查室的工作人员晾在门外数小时的傲慢行径。
紧接着,笔锋一转,一份三年前的县政府常务会议纪要被引用了上来。在那次会议上,同样是这位王平主任,力排众议,以“要考虑开发商成本压力,为招商引资创造良好环境”为由,将原始方案中高出百分之二十的补偿标准,硬生生地砍了下来。
“一次‘闭门不开’的会,为了躲避人民。”
“一次‘积极建言’的会,为了服务资本。”
“两次会议,服务于谁,损害了谁,答案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