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
一场临时的“现场办公会”已经开始了。
苏正没有找地方坐,就那么站着,认真地听着农民们七嘴八舌的诉说。
“苏主任,俺家五口人,三亩七分地,是最好的水浇地,一年光种菜就能卖万把块钱。现在一亩地就给三万块,加起来才十一万一千块。这点钱,别说去城里买房了,连租房都撑不了几年啊!”
“还有安置,说好了给我们安置到城边的小区,可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有!就让我们自己出去租房住,一个月给三百块补贴,三百块现在能租到个啥?连个厕所都租不到!”
“最气人的是征地办那些人的态度!我们去问,他们就说这是县里定的标准,爱要不要!那个张副主任还说,我们是影响全县发展大计的罪人!”
一个个问题,一句句血泪控诉,都被小王等人飞快地记录下来。苏正时不时会插话问一两个关键细节,比如“合同是谁跟你们签的?”“钱是打到卡里还是给的现金?”“有没有拿到盖红章的正式文件?”
他的问题,专业而冷静,让原本情绪激动的农民们,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有条理地陈述事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越来越毒。苏正的额角渗出了汗珠,白衬衫的后背也湿了一片,但他就像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也都有样学样,没人喊苦喊累。
这一幕,让围观的警察和农民们,心里都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们见过的领导太多了,但像这样顶着大太阳,陪着他们一起流汗的,却是第一个。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苏正抬手看了看表。
“好了,大家反映的情况,我们都记下来了。”他扬了扬手里的记录本,“这些问题,我们督查室会一个一个去核实。但是,光听我们说没用,还得听听征地办的同志是怎么说的。”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玻璃大门。
“走,我们进去问问。”
说完,他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王老根等几十个农民,下意识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派出所的警察们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了上去,维持着秩序。
一群人,浩浩荡荡,形成了一股沉默而巨大的压力,涌向那扇象征着权力和隔绝的大门。
门口的保安们脸色发白,紧张地握着橡胶棍,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苏正走到门前,停下。
苏正没有敲门,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门内,张副主任意气风发的身影出现了。他隔着一层厚厚的钢化玻璃,看着门外的苏正,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挑衅的笑容。
他没有开门,而是拿起挂在墙上的内部通话器,慢悠悠地说道,声音通过门外的喇叭传了出来,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哎呀,这不是苏副主任吗?真是不好意思,王主任正在主持一个关于项目推进的紧急会议,所有中层干部都在参加,实在走不开啊。您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吧。”
还是那套说辞。
只是这一次,他是在当着几十个农民、十几个警察的面,对一位县委督查室的副主任说的。
这已经不是敷衍,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正的脸上,想看看这位年轻的领导会如何应对。是会勃然大怒,还是会拂袖而去?
苏正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
他甚至还对着玻璃门里的张副主任,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身后那几十双充满期待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睛,声音平稳地说道:
“大家也都听到了。王主任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那些淳朴而又无奈的面孔,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所有人都听得懂的冷意。
“既然王主任这么忙,这么喜欢开会,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对着身旁的小王吩咐道:“我们回办公室。看来,我们得帮征地办的同志们,把这份会议纪要,写得更详细、更全面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