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会议室的空气,在周正国秘书小陈那句话落下的瞬间,仿佛被凝固成了琥珀。
时间,似乎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长的细丝。
钱立发,自己开车去了县纪委。
主动要求,交代自己的全部问题。
这几句话,像几颗无声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大脑皮层,掀起一阵剧烈的、却又无声的震荡。
县长马文远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苍白。他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蜜蜂在里面筑了巢。他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变软、下沉,那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也开始倾斜,桌上的一切,那些茶杯、文件、烟灰缸,都摇摇欲坠,随时会滑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身旁的秘书颜文斌,反应比他快了半秒。在听到“纪委”两个字时,他握着笔的手猛地一抖,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了一道又长又丑的黑痕,像一道狰狞的伤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己的领导,只看到了一张失魂落魄的侧脸。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他知道,天,真的塌了。
坐在主位上的周正国,没有去看马文远。
他只是平静地对自己的秘书小陈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他端起了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末,却没有喝。
他的这个动作,缓慢而从容,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喉咙。
压力。
无声的,却又排山倒海的压力,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那些原本还在盘算着如何在这场风波中自保或是渔利的常委们,此刻都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尊泥塑的菩萨。他们不敢去看马文远,更不敢去看周正国。他们只是在等,等着那只悬在头顶的靴子,最终落下。
苏正坐在末席,低垂着眼帘。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身旁,那位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急促。他也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浓重的烟草味里,混杂进了一丝冷汗蒸发后留下的咸腥气。
整个权力中枢,因为一个商人的自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滞。
“继续开会。”
周正国终于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这声音打破了死寂,也像是一道命令,让所有人的神经重新绷紧。
他的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开,缓缓地,落在了马文远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精准地找到了病灶。
“马县长,”周正国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们刚才讨论到,要成立应急采购小组,解决药品供应问题。这个思路是对的,要抓紧落实。”
马文远猛地一震,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他抬起头,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周正国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但是,”周正国的话锋一转,那平静的语调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森然的寒意,“解决眼下的危机,只是治标。我们今天坐在这里,更要思考一个问题,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再次定格在马文远的脸上。
“县医院,是我们清源县的县医院,是为全县六十万人民服务的。现在,病人躺在病床上,连最基本的降压药、胰岛素都用不上;医生站在手术台前,却因为没有麻醉剂,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受苦。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想问问你马文远同志。”
周正国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问道:
“县医院,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马文远的心口。
他感觉胸口一阵窒息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想反驳,想辩解,想说这是康泰医药单方面的问题,想说这是市场行为,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团灼热的、无法下咽的火球。
因为他知道,周正国的下一个问题会是什么。
果然。
“一家康泰医药,就卡住了我们全县医疗系统的脖子。一家私营企业,居然能让我们的公立医院陷入停摆。这背后,暴露出的问题,还不够深刻吗?”
周正国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股积蓄已久的威严,终于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康泰医药一家独大,垄断全县药品供应长达三年之久!在这三年里,它的药价一年比一年高,医院的采购成本一年比一年重,老百姓的看病负担一年比一年沉!这些情况,你们县政府就没有察觉吗?你们卫生局就没有监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