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一号会议室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氧气,只剩下浓重的烟草味和凝固的沉默。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映出每一位常委紧绷的脸。
县长马文远那道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会议桌末席的苏正身上。他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昨晚一夜未眠,眼球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而危险。
苏正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面前的笔记本上画着圈。他能感到那道目光,以及其中蕴含的、几乎要沸腾的怒火和一丝连主人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他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扮演着一个列席会议的副主任该有的角色——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主位上,县委书记周正国面无表情。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笃。
笃。
笃。
这不紧不慢的声音,成了会议室里唯一的声响,像一台精准的节拍器,不偏不倚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尤其敲在马县长那根已经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先说说情况吧。”周正国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的目光从桌面上抬起,落在了县卫生局局长老张的脸上。
老张的屁股像是只沾了半边椅子,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手里的报告纸都在发抖。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周书记,马县长,各位领导。情况……非常严重。从今天早上开始,县人民医院的药品供应已经基本断绝。除了急救室还有少量库存,门诊药房、住院部已经全面告急。今天上午,已经有十七台非紧急手术被无限期推迟,其中包括八台需要全麻的手术。内分泌科一百多位需要持续注射胰岛素的住院病人,从明天中午开始将面临断药……”
他每说一句,马文远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更严重的是,县中医院、妇幼保健院以及下属各乡镇的卫生院,他们的药品也主要由康泰医药供应。虽然他们有一定的库存,但也撑不了几天。现在,整个清源县的医疗系统,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停摆危机。”
老张说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会议室里,气氛更加压抑。
“宣传部,舆论情况怎么样?”周正国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位常委。
宣传部长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她推了推眼镜,语气急促:“非常糟糕!从昨晚开始,本地论坛、微信群就已经炸了。‘医院停摆’、‘天价药’、‘草菅人命’这些词条的搜索量和讨论度都在几何级增长。我们已经动用了所有技术手段进行删帖、降热度,但根本堵不住。民怨太大了,就像烧开的水,盖子已经快压不住了。我担心……担心再不拿出解决方案,会引发**。”
**。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马文远的心上。他猛地将烟头摁进面前的烟灰缸,力道之大,让整个水晶烟灰缸都震了一下。
“解决方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医院是干什么吃的?卫生局是干什么吃的?一家供应商出了问题,整个县的医疗系统就瘫痪了?你们的应急预案呢?备用供应商呢?都被狗吃了吗?!”
这声咆哮打破了会议室的沉寂,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色厉内荏。
卫生局长老张涨红了脸,站起来辩解:“县长,您忘了……三年前,为了‘优化采购流程’、‘降低管理成本’,是县政府发文,确定了康泰医药作为我县公立医疗系统的唯一指定药品供应商……”
他后面半句话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听懂了。这个“唯一指定”,当初是谁力主推行的,又是谁从中获得了最大的便利,在座的心里都有一本账。
马文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苏正。
又是这个年轻人!
上次的厕所革命,就是他一份报告,搞得自己灰头土脸。这次,又是他!他那份关于药品采购的督查报告,自己才压下去几天?报告里那句“祝愿药价‘高’到天上”,就像一个恶毒的咒语,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