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今天感觉怎么样?”她走到靠窗的病床前。
病床上的张大爷正在看报纸,见她进来,乐呵呵地说:“好多了,李护士。就是这血压还是有点高,医生说今天还得再挂一瓶降压的。”
李红梅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空空如也的输液架,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张大爷,是这样。今天医院的药品调度系统出了点小故障,您那个降压针,暂时没有了。不过您别担心,口服的药我们照常给您发,您按时吃,多喝水,好好休息。”
张大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放下报纸,扶了扶老花镜,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没针了?我这住了快一个礼拜了,天天都打,怎么今天突然就没了?”
“就是……系统临时故障。”李红梅只能重复这个苍白无力的借口。
隔壁床的一个中年男人听到了,探过头来:“护士,不光是降压针吧?我这血糖药,今天发的量也比平时少了一半,护士就说药不够了,让我们省着点用。这药还能省着用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病房里其他几个病人也纷纷开口。
“我隔壁骨科的,下午的手术也给取消了,说是麻药没了!”
“我听楼下的人说,今天门诊都闹翻天了,好多药都开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医院,怎么连药都没有了?”
恐慌,像无形的病毒,在病房里迅速蔓延。那些原本对医院充满信任的病人,眼神里开始出现怀疑和不安。他们生病了,才来到这里寻求帮助,可现在,这个本该是他们最后依靠的地方,却连最基本的药品都无法保证。
李红梅被众人围在中间,一张张焦急而困惑的脸庞对着她,一个个问题像炮弹一样砸过来。她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只能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安抚,但她知道,这些话语是多么的空洞。
她当了二十年护士,第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她看着这些病人,心里一阵发酸。他们不是数字,不是病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把性命托付给医院的人。
而现在,医院却要让他们失望了。
……
院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周文海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整个上午,他的电话就没停过,各个科室主任的告急电话,县卫生局领导的问责电话,甚至还有几个相熟的市里领导打来询问情况的电话。
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县医院药品断供,陷入半停摆状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通过社交媒体、微信群,传遍了清源县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间,舆论哗然,民怨沸腾。
“周院长,不能再等了!”主管后勤的副院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现在不光是医院内部,外面的舆论压力也快把我们压垮了!必须马上向县委县政府做正式汇报,把情况说清楚!这个责任,我们医院担不起!”
采购科长刘光明瘫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不管起因是什么,药品采购是他分管的工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就是第一责任人。康泰医药那家独大的局面,当初他也是主要的促成者和受益者之一。现在,他亲手种下的因,结出了他无法承受的果。
周文海摁灭了手里的烟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
“老王说得对。”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也不能担。”
他拿起桌上那份鲜红的、印着“清源县人民医院”抬头的信笺纸,又拿起笔,但他没有立刻书写。他只是看着那张纸,仿佛在看自己一生的心血和荣辱。
最终,他一字一顿地写下了一份紧急报告。报告的内容很简单,只陈述了事实:因唯一药品供应商康泰医药无故将所有药品价格上调至无法接受的天价,导致县医院药品采购链断裂,库存告急,自即日起,除急诊抢救外,暂停接收新病人,并无限期推迟所有非紧急手术。恳请县委县政府紧急介入,协调解决药品供应问题,避免发生更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将报告递给了办公室主任。
“盖章,立刻派专人,送到县委周书记和县政府马县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主任接过那份薄薄的报告,却感觉它重逾千斤。他知道,这份报告一旦送出去,就意味着将整个县医院的危机,彻底公开化,也意味着将这场风暴的中心,直接引向了县委县政府的最高层。
清源县的天,要变了。
就在医院的专车火速开往县委大院的同时,县委督查室的办公室里,苏正的电脑屏幕上,正打开着清源县本地最火的一个网络论坛。
论坛的置顶热帖,标题被加粗标红,后面跟着一长串感叹号。
《惊天爆料!县人民医院全面停摆!病人无药可医,手术全部叫停!到底发生了什么?!》
帖子求救,绝望的哭诉,还有各种真真假假的内部消息,将整个论坛搅得天翻地覆。
苏正滑动着鼠标滚轮,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激烈的文字。他的办公室很安静,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桌上的那支英雄钢笔,静静地躺在笔筒里,笔杆上那些黯淡的金色符文,仿佛睡得更沉了。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突然发出了急促的、尖锐的铃声。
苏正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周书记秘书沉稳而又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
“苏副主任吗?周书记通知,半小时后,在县委一号会议室,召开紧急常委会!所有在家的常委,必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