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我没敢跟他明说,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一开始也不愿意多谈,后来听出是我的意思,才松了口。”
吴海峰看着苏正,一字一顿地说:“他说,从前年下半年开始,县医院的药品供应渠道,就基本被一家公司垄断了。这家公司的名字,叫‘康泰医药’。”
康泰医药。
苏正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这家公司,不是清源县本地的,据说是市里一家大集团的子公司。他们一来,就直接绕过了医院的药事委员会,直接跟院领导谈的合作。以前那些给医院供货的十几家小医药公司,在短短半年内,要么被他们挤垮,要么就被收编了。”
“我那老战友说,康泰医药提供的药品,都有一个特点:新。要么是新出的所谓‘专利药’,要么是换了个包装和名字的‘升级版’。价格嘛,自然也是‘升级’的。那些便宜又好用的国产普药,都被以‘疗效差’、‘副作用大’、‘厂家停产’等各种理由,清出了医院的采购目录。”
吴海峰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我问他,这家公司到底什么背景,这么神通广大?他沉默了很久,只跟我说了两件事。”
吴海峰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康泰医药的业务代表,可以直接推开院长的门,跟院长称兄道弟。而我们县卫健委的主任,见院长都得提前预约。”
“第二,去年市里的医保局下来搞联合检查,查到药品采购这块,本来已经发现了一些问题。结果当天晚上,康泰医药的省区总负责人,直接从省城赶了过来,请检查组的领导吃了顿饭。第二天,检查就草草结束了,最后出的报告,说我们县医院的药品采购‘规范有序,管理到位’。”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苏正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张无形但坚韧的巨网,已经在他面前缓缓展开。这张网的节点,从县医院的院长,到卫健委的官员,再到市里的医保局,甚至牵连到了省城。
康泰医药,根本不是什么子公司,它本身就是一张网。
“小苏,现在你还觉得,这水是你一个人能趟的吗?”吴海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苏正沉默了片刻。他放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支冰凉的钢笔。他能感觉到,随着吴海峰的讲述,随着这桩黑幕的揭开,笔杆上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渴望的震动。
它仿佛在兴奋。
苏正抬起头,迎上吴海峰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亮得惊人。
“吴主任,正因为水深,才更说明里面有大鱼。如果连我们督查室都怕了,那清源县的老百姓,还能指望谁?”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吴海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股不信邪、不畏难的锐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年轻人身上看到了。
他忽然笑了,是一种释然的、带着些许豪气的笑。
“好!说得好!”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我陪你疯一把!我再去找找我那个老战友,看看能不能挖出更多东西。你这边,也别闲着。既然对方是公司,那它就一定有工商注册信息。你让小张去查,把这家康泰医药从上到下,所有的股东、法人、高管,全都给我扒出来!我就不信,它能一点尾巴都不露出来!”
有了吴海峰的全力支持,苏正的心里更定了。
他走出主任办公室,立刻把任务布置给了小张。
这一次,小张没有再局限于本地的查询网站,而是通过更专业的渠道,直接调取了康泰医药母公司在省工商局的注册档案。
一个下午的时间,一张复杂的人物关系网,被小张用软件绘制了出来。
康泰医药的母公司,名为“景盛集团”,是省内一家实力雄厚的综合性集团,业务涉及地产、金融、医药等多个领域。而康泰医药的法人代表,名叫王康。
这个名字很普通,看不出任何问题。
然而,当苏正的目光,顺着那张关系图往下,看到康泰医药派驻清源县分公司的负责人名字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张关系图上,清源县分公司负责人的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
颜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