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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县官场的大地震,余波最先抵达的地方,是县委督查室。
这间办公室,过去像是一潭被遗忘的死水,水面上漂着几片枯叶,偶尔有风吹过,也只是漾开几圈懒洋洋的涟漪。而现在,这里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水面下暗流汹涌,水蒸气都带着一股焦灼的味儿。
第二天一早,办公室里的景象堪称奇观。
几个往日里踩着点上班,进门先泡茶、看报半小时的老同事,今天居然全都提前到了。他们一个个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腰杆挺得像准备接受检阅的士兵。桌面上收拾得一尘不染,连个多余的茶杯印子都没有。
他们不看报,不闲聊,甚至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被小心翼翼敲击的“嗒嗒”声,和打印机低沉的嗡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里的那个位置。
苏正坐在那里,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他用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偶尔用杯盖撇去浮沫,动作从容不迫。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不属于这里的安详。
他越是安详,其他人就越是心慌。
一个负责档案管理的老刘,起身去饮水机接水,路过苏正身后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里的杯子没拿稳,半杯热水“哗啦”一下全洒在了地上,溅湿了苏正的裤脚。
老刘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那血色褪尽的速度,比川剧变脸还快。
“苏……苏副主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在道歉,手忙脚乱地从自己桌上扯了一大把抽纸,也顾不上地上脏不脏,蹲下身就要去擦苏正的裤子和皮鞋。
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泼的不是水,是硫酸。
“刘哥,没事,不用这样。”苏正赶紧站起来,扶住了他,“一点水,我自己来就行。”
他越是客气,老刘就越是害怕,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不不不,是我不小心,我来,我来……”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也充满了庆幸——庆幸那个倒霉蛋不是自己。
在他们看来,老刘这一下,简直是在“神笔”的雷区上疯狂蹦迪。天知道这位年轻的副主任会不会在哪个文件上随手批一句:“建议给走路不长眼的同志,换一双‘稳如泰山’的铁鞋。”
苏正有些无奈,他从老刘手里拿过纸巾,自己擦了擦裤脚,又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刘哥,真没事,去忙吧。”
直到苏正重新坐下,老刘才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整个上午,他都觉得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
吴海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心里一声长叹。
他知道,督查室回不去了。苏正这条“电鳗”,已经彻底改变了这里的生态。这些过去混吃等死的老油条,如今一个个噤若寒蝉,行政效率怕是比县政府办还高。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吴海峰一时也说不清楚。
夜,深了。
苏正回到县委招待所的单人宿舍。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走到了书桌前。他拉开椅子坐下,从口袋里,缓缓取出了那支英雄钢笔。
今天在办公室里,他看似平静,实则内心一直在感受着这支笔不同寻常的变化。从钱福生被纪委带走,到颜文斌被停职的消息传来,这支笔在他口袋里,就一直在微微发烫,像一块被投入冰水的木炭,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持续的热量。
此刻,他将钢笔平放在掌心。
月光下,笔身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色,但在那黑色的表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原本那些只是浅浅刻痕的金色纹路,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图案,而是像流动的熔金,在笔杆内缓缓游走。那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璀璨,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直视的威严。
苏正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通过这支笔,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与他的精神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