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清源县官场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
县长李卫民坐在周建国下首的位置,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面前的茶杯,从坐下到现在,一口未动。
其他常委和局长们,也都神情肃穆。他们都知道今天这个会意味着什么。那张在网络上疯传的“田野解决图”,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清源县每一个干部的脸上。
吴海峰和苏正被安排在会议桌末尾的列席位置。对于一个乡镇借调上来的年轻人来说,能坐进这个会议室,本身就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苏正的出现,立刻引来了不少或隐晦或直接的目光。
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深深的忌惮。
这就是那个“神笔”?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过分年轻。可就是这个年轻人,用一支笔,掀翻了县长,搞垮了钱福生,让整个清源县官场鸡飞狗跳。
苏正对这些目光恍若未觉,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吴海峰身边,翻看着面前的会议材料,神情专注,仿佛一个来认真学习的实习生。
他越是这样,别人心里就越是犯嘀咕。
“咳。”周建国清了清嗓子,会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不锐利,却沉甸甸的,让人不敢直视。
“今天请大家来,不开长会,只说一件事。”周建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我们清源县的‘厕所革命’,在全国‘革’出了名气。我们的领导干部,用一种非常‘原生态’的方式,‘沉浸式’地体验了自己工作的‘伟大成果’。”
他刻意加重了几个词的读音,讽刺意味十足。李卫民的头垂得更低了,脸颊涨得通红。
“好笑吗?”周建国环视一圈,“我一点也笑不出来。我只感到耻辱,感到愤怒,感到痛心!”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也让所有人的心跟着一颤。
“一个投资几千万的民生项目,搞到最后,老百姓没得到实惠,反而惹了一肚子气!报上来的材料,完成率百分之百!报上来的照片,光鲜亮丽!结果呢?结果就是县长带着一众局长,连一个能下脚的厕所都找不到!”
“这是什么问题?这是典型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在作祟!是有些干部,心思根本没放在老百姓身上,只想着怎么糊弄上级,怎么捞取自己的政治资本!”
“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周建国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连这种指着鼻子骂娘的弄虚作假都不能严惩,那我们清源县的干部队伍,就真的没救了!”
他停顿了一下,给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经县委研究决定,即刻成立‘全县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工作专项督查清查领导小组’,由我亲自担任组长,纪委、组织部、督查室、财政、审计等部门抽调精干力量,组成联合调查组。”
“调查组的任务,只有一个!对全县近三年来所有的‘厕所革命’相关项目,进行无死角、拉网式的彻底清查!一查项目资金的使用情况,看有没有贪污挪用、虚报冒领!二查工程质量,看有没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三查工作作风,看有没有欺上瞒下、数据造假!”
“我给调查组授权,查阅所有相关账目,问询所有相关人员,不受任何单位和个人的阻挠!谁敢说情,谁敢打招呼,一并记录在案,从严处理!”
周建国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我的要求也只有一个: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是什么级别,有什么背景,只要查出问题,一律严惩不贷!我们清源县的财政,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不是给某些人拿来镀金,更不是某些人的私人提款机!”
“这次清查,就是要刮骨疗毒,就是要来一场真正的‘革命’!要把那些藏在队伍里的蛀虫、懒虫、混子,一个一个地给我揪出来,晒在太阳底下!要让那些只唯上、不唯实,只重‘材料美化’、不重实际效果的干部,没有市场,没有位置!”
周书记的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在场的许多人,脸色都变了。他们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查,一场官场大地震,已经无可避免。
最后,周建国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末席的苏正身上,声音稍缓。
“这次事件,也暴露了我们日常监督工作的不足。但同时,我也很高兴地看到,我们的督查室,还是有敢于讲真话、敢于亮剑的同志的。那份报告,那句批示,就像一根探针,虽然方式有些特别,但精准地戳破了脓包。我希望,我们干部队伍里,能多一些这样的‘探针’,多一些这样的‘吹哨人’!”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苏正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忌惮和好奇,而是多了一层复杂难言的意味。
书记这是在公开为他站台!
李卫民的身体,在椅子上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而这个叫苏正的年轻人,却在这场风暴中,被周书记亲手托举了起来。
会议结束,周建国雷厉风行的决定,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县委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一场席卷全县的官场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