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海峰握着听筒的手，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电话已经拨出，听筒里传来规律而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坎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电话打得到底对不对。
在官场这口深井里，他当了半辈子的守井人，早已习惯了风平浪静，习惯了用井盖隔绝外界的是非。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苏正的到来，像一颗陨石砸进了井里，不仅溅了他一身水，还把井底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昨晚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苏正写下的那句话：“愿以手中之笔，为利剑，斩尽沉疴；为惊雷，唤醒庸人。”
他吴海峰，算不算“庸人”？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扎得他坐立难安。他快退休了，本想求个安稳落地，可午夜梦回，他也会想起年轻时自己也曾有过的棱角和锐气，只是后来，都被这口井里的水给磨平了。
现在，有人递给了他一把“利剑”，一把能响彻云霄的“惊雷”，他如果还抱着井盖不撒手，将来闭眼的时候，会不会瞧不起自己？
“喂，督查室？”电话接通了，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小陈。
吴海峰定了定神，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小陈，我是老吴。想跟周书记汇报一下工作，不知书记现在方便吗？”
电话那头的小陈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异样：“吴主任，您稍等。”
吴海峰能听到听筒里传来压抑的、走动的声音，然后是小陈低声的汇报。他知道，书记办公室此刻的气氛，绝对不轻松。
片刻后，一个沉稳厚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吴，我是周建国。”
周书记亲自接了电话。
吴海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握紧了听筒：“周书记，我……”
“督查室关于‘厕所革命’的报告，我看到了。”周建国没有给他寒暄的机会，开门见山，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自有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那份建议‘沉浸式体验’的批注，我也看到了。”
吴海峰的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
“是个好建议。”周建国的话锋忽然一转，让吴海峰有些猝不及防。“有些同志，坐在办公室里看报告、看数据，时间长了，眼睛就花了，脑子也糊涂了。不让他们亲身‘体验’一下，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递上来的东西，到底有多臭不可闻！”
这话说的极重。
吴海峰知道，书记这是在表态。他不是在怪罪督查室，而是在肯定督查室这种“较真”的态度。
“书记，是我们工作做得还不够深入，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吴海峰还是习惯性地先揽过责任。
“不。”周建国打断了他，“你们的工作，很有必要。现在，网络上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
“市里领导的电话，今天凌晨四点钟就打到我手机上了。”周建国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们清源县，这次是丢人丢到了全省，丢到了全国！一个民生工程，一个本该为老百姓办好事的事情，最后变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一场官场的闹剧！”
“我不管网络上怎么说，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自己的干部队伍，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我们清源县的土地上，除了这次暴露出来的厕所，还有多少这样虚报浮夸、欺上瞒下的‘形象工程’、‘面子工程’！”
周建国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老吴，你听着。通知县委办，一个小时后，召开县委常委紧急扩大会议。所有常委，以及涉及‘厕所革命’项目的相关单位一把手，必须全部到场！谁敢迟到，就地免职！”
“是！书记！”吴海峰的血一下子上来了，他挺直了腰杆，大声应道。
“另外，”周建国补充道，“你，还有苏正同志，也来参会。”
挂掉电话，吴海峰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压抑许久的沉闷，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畅快。
天，要变了。
他走出办公室，对外面伸长了脖子、满脸好奇的同事们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苏正身上，沉声说道：“苏正，跟我去一趟会议室。开会。”
一个小时后，县委一号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