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这一段，苏正感觉口袋里的钢笔传来一阵欢愉的轻颤，仿佛在为这精妙的“反话”而喝彩。
不知过了多久，老刘的鼾声停了。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正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吴国栋也放下了报纸，他伸了个懒腰，端着茶缸踱步到苏正身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稿纸上的文字，只看了一眼，眼睛就亮了。
“……这股芬芳，浸润了古老的村庄……让每一位村民的呼吸之间，都充满了幸福与自豪的味道……”吴国栋小声念了出来，忍不住一拍大腿。
“好！写得好！”他压低声音，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小苏，你这个笔杆子，真是没得说！‘文明的芬芳’，这个提法好啊！有高度，有诗意！比那些干巴巴的‘人居环境改善’强一百倍！”
他又往下看了几行，当看到“好得让人想时时刻刻都待在里面”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有点夸张，但是好！就是要这种夸张！报告嘛，就是要有点艺术加工。这篇文章交上去，市里的领导看了肯定满意！”吴国栋对苏正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个年轻人，果然是块好料。有锐气，更有“眼力见”，懂得什么时候把锐气藏起来，用在笔杆子上。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他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苏正的肩膀：“好好写，写完了直接给我。我一个字都不改，就这么交上去！”
说完，吴国栋哼着小曲，踱回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已经看到了市领导表扬的笑脸。
赵立军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原以为苏正是在做无用功，没想到转眼就成了主任眼中的“香饽饽”。他看着苏正的背影，眼神里除了嫉妒，又多了一丝敬畏。
苏正对吴国栋的夸奖毫无反应，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篇报告的创作之中。
这不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而是一件艺术品的雕琢。他就是那个手握刻刀的工匠，而他口袋里那支笔，就是那把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刻刀。
终于，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报告主体，落下了最后一个句号。
苏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部分，但精神却异常的亢奋。他将稿纸整理好，从头到尾默读了一遍。
通篇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数据详实，案例生动。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都是一篇无可挑剔的、完美的歌功颂德式的总结报告。
然而，苏正自己知道，这数千字，字字是陷阱，句句是利刃。他已经用最华美的绸缎，编织了一张最结实的网，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他将报告主体部分工整地放在桌角，又抽出了一张新的稿纸。
这是报告的附件，也是最关键的部分——“后续工作建议”。
吴国栋的意思，是让他走个过场，随便写两句“继续巩固成果”、“防止思想松懈”之类的套话就行了。
但苏正，显然不这么想。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亢奋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他再次握住那支笔杆上红光隐现的钢笔。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笔尖悬停在稿纸上方“建议”二字的后面，办公室里所有残存的“官僚怨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吸引过来，凝聚于这小小的笔尖之上。
苏正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无人察觉的、极细微的弧度。
好戏，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