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把工作当成表演，把责任当成皮球的处世哲学，所散发出的那种陈腐、怠惰的气息，正是他口袋里那支钢笔最渴望的“养料”。
他感觉到，那支笔在他的口袋里，传来一阵近乎欢愉的轻微颤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简直就是一座用“官僚怨气”堆砌而成的宝库。
“主任，我明白了。”苏正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谦虚又诚恳的表情，“我刚来，很多规矩都不懂，以后还要您和几位老同事多多指点。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看到苏正这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吴国栋显然十分满意。他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点了点头：“嗯，孺子可教。年轻人肯学就好，肯学就好。”
他觉得，这个苏正虽然被周书记高看一眼，但终究还是个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只要稍加点拨，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不至于愣头青一样到处乱撞。
就在这时，赵立军带着两个后勤的工人，吭哧吭哧地抬着一张崭新的办公桌进来了。桌子是深棕色的实木，看起来比吴国栋自己的那张还要气派。
“主任，桌子来了，放哪儿？”赵立军擦着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放王姐旁边吧，那里宽敞，光线也好。”吴国栋挥了挥手，然后对苏正说，“以后那就是你的位子了。”
王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没敢说什么。赵立军则忙前忙后地指挥工人安放桌子，接网线，通电源，态度比之前殷勤了一百倍。
等一切都安顿好，吴国栋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了最厚的一叠，放到了苏正的新桌子上。
“小苏啊，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你闲着。”吴国栋拍了拍那叠装帧精美的报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是去年县里搞的‘农村厕所革命’项目的总结材料，全县二十多个乡镇的都在这儿了。”
苏正的目光落在那叠报告上。封面上印着彩色的照片，有的是崭新的瓷砖厕所，有的是满脸笑容的村民，每一本都做得漂漂亮亮，充满了喜庆的氛围。
“各乡镇报上来的数据都很好看，完成率基本都是百分之百，算是个典型的政绩工程。”吴国栋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市里最近要下来检查，需要我们县里先出具一份总的报告。你刚来，就先拿这个练练手，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他顿了顿，最后补充了一句，为这个任务定了性。
“你把这些材料汇总一下，提炼提炼，写一份‘全县厕所革命圆满成功’的总结报告。不用太复杂，把数据写漂亮点，把成绩拔高点就行。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应付一下检查。”
说完，吴国栋满意地看了看苏正，转身踱步回了自己的座位，端起茶缸，悠闲地吹起了茶叶。
苏正站在新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抚过那叠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虚假报告。他甚至不用看内容，就能想象出里面充斥着怎样的谎言和浮夸。
他想起了自己在下乡时，亲眼看到的那些只建了一半的厕所墙，那些被随意丢弃的劣质蹲便器，还有村民们提起此事时，脸上那种夹杂着愤怒和无奈的表情。
巨大的反差，让口袋里的钢笔开始隐隐发热，一股冰凉的战栗感从笔尖传来，顺着他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
颜世宽和钱福生想给他一块“带钩的肉”，让他去触碰县长的项目，让他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
而吴国栋则想用这个“走过场”的任务，来测试他的“眼力”，看他是否能领会“官场精神”，写出一份合格的、皆大欢喜的虚假报告。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枚棋子。
苏正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缓缓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他拿起那叠报告，翻开了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钱家镇“厕所革命”项目成果汇报》。
真是巧了。
他拿起桌上崭新的笔筒里的一支笔，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他低下头，拉开抽屉，将那支普通的签字笔放了进去，然后从口袋里，缓缓抽出了那支陪伴他多年的、笔杆上带着红色纹路的英雄牌钢笔。
好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