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好,欢迎欢迎!”吴国栋快步上前,主动伸出双手,热情地握住了苏正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握手的力道却很轻,一触即分,像是完成一个标准的礼仪动作。
“吴主任您好,我叫苏正,今天来报到。”苏正不卑不亢地说道。
“知道,知道,周书记都跟我说过了。”吴国栋的笑容很和煦,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拍了拍苏正的肩膀,那动作既显得亲切,又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熟稔,“年轻人,有想法,有干劲,是好事!我们督查室,就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他转过身,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当他看到苏正被分配到的那个角落和那张破旧的书桌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不紧不慢地看向正在装模作样整理文件的赵立军。
“小赵啊。”
“哎,主任!”赵立军一个激灵,赶紧站直了身体。
“你看你这个工作,怎么做的?”吴国栋的语气不重,但自有一股威严,“新同志来了,就安排坐这里?这张桌子比我党龄都长了,眼看就要跟我一起光荣退休了,你还让它发挥余热啊?咱们督查室是条件艰苦,但也不能这么怠慢人才嘛。马上去后勤,领一张新桌子,就说我说的,要最好的。”
赵立军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没想到主任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不给他留情面。他支支吾吾地应道:“是,是,主任,我……我这就去。”说完,他灰溜溜地跑出了办公室,连头都不敢回。
织毛衣的王姐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把毛线和竹针收进了抽屉里。看报纸的老刘则默默地端起茶缸,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办公室里那股针对苏正的、尖锐而刻薄的气氛,被吴国栋三言两语就化解于无形。他既敲打了下属,又维护了苏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滴水不漏,显露出一种在机关单位里浸淫多年的老道和圆滑。
“来,小苏,坐我这儿。”吴国栋拉过自己办公桌旁的一张椅子,又亲自拿起暖水瓶,给苏正面前一个干净的玻璃杯里倒满了水。热水冲进杯底的茶叶,几片干枯的叶子立刻翻滚着舒展开来。
“谢谢主任。”苏正坐了下来。
“别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吴国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他没有急着谈工作,而是像个寻常长辈一样拉起了家常,“家里是哪儿的?父母身体都还好吗?在县里住的地方安顿好了没有?”
苏正一一作答。吴国栋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标准化的和蔼笑容。他问得很细,但苏正能感觉到,这些问题都只是停留在表面,是一种程序化的关心,目的在于迅速拉近关系,消除陌生感。
一番寒暄过后,吴国栋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正轨。
“小苏啊,”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周书记很看好你,觉得你是一块好钢。但是呢,好钢也要用在刀刃上。我们督查室这个地方,有点特殊。”
他端起自己的搪瓷茶缸,用杯盖撇了撇浮沫,眼睛却看着苏正,眼神里那份程式化的笑容淡去,露出了几分真实而复杂的神色。
“外面的人都说,督查室是县委的‘钦差卫队’,是书记的‘耳目喉舌’,听着风光无限,对吧?”
苏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其实啊,都是虚的。”吴国栋自嘲地笑了笑,“咱们这个部门,权力不大,地位却很超然。说白了,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你查这个部门,这个部门的领导不高兴;你督办那个乡镇,那个乡镇的干部给你使绊子。你干的活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
他放下茶缸,用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发出“笃笃”的轻响。
“所以啊,在督查室工作,业务能力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两个字——‘眼力’。”
吴国栋看着苏正,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看得懂文件背后的意思,听得懂领导话里的弦外之音。更要分得清,哪些事是需要我们拿着放大镜去查的‘实事’,哪些事又是需要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个过场的‘虚事’。”
“咱们是书记的刀,没错。但刀有刀的用法。有些时候,书记需要你寒光凛冽,杀气腾腾;但更多的时候,书记只是需要你挂在墙上,起到一个震慑作用就够了。你什么时候该出鞘,什么时候该入鞘,甚至什么时候该装作一把钝刀,这里面的分寸,才是大学问。”
这番话,说得极其露骨,也极其现实。它彻底撕开了“为人民服务”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将官场最核心的生存法则血淋淋地摆在了苏正面前。
林晚晴的告诫,是出于爱护,提醒他前路凶险;而吴国栋的这番“教诲”,则是赤裸裸的同化,是想把他这块棱角分明的“好钢”,打磨成一把顺手、听话、但绝不惹事的“官场老油条”。
苏正的心里一片清明。他知道,吴国栋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个办公室里那几个老油条奉为圭臬的真理,也是他们能够在这里安然“躺平”到退休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