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记把你放进那个位置,是把你当成了一把刀。”林晚晴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把用来披荆斩棘、划开脓疮的尖刀。但是,刀用得久了,会钝,更容易伤到自己。你这次在会上,让钱副主任和颜秘书丢了脸,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到了县里,盯着你的人,只会比在清水镇多十倍,一百倍。”
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和祝贺,全是沉甸甸的告诫。
“清水镇是个小池塘,水再浑,一眼也能看到底。可县里不一样,那是个真正的‘龙潭虎穴’。里面盘根错节,每个人背后都牵着一张网。你今天动了一个人,明天可能就会被整张网给缠住,动弹不得。”
苏正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这些话,是周源不会对他说的,是那些谄媚的同事更不会对他说的。这是林晚晴用她自己的经验和阅历,为他剖开的光鲜外衣下,那血淋淋的真实。
“所以,”林晚晴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里的凝重却未曾消减,“凡事,多留个心眼。不要只凭着一腔热血往前冲。周书记欣赏你的‘真’和‘直’,但官场里,过分的‘真’和‘直’,就是两把最容易伤到自己的剑。”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欣慰,有期许,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担忧。
“记住,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苏正的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驱散了连日来因为前途未卜而产生的一丝浮躁和茫然。他明白这份叮嘱的分量。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郑重地回答:“我记住了,镇长。”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慢,也很清晰。
林晚晴似乎松了一口气,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属于镇长的、带着些许疏离的笑容。
“去吧。”她挥了挥手,“别给我们清水镇丢脸。”
苏正没有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晚晴,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走出了这座他待了三年的政府大楼。
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战场,已经不再是这里了。
院子里,黑色的桑塔纳已经发动。苏正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掐灭了烟头,朝窗外的林晚晴点了点头,然后一脚油门,车子平稳地驶出了大院。
车窗外,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熟悉的乡音。苏正看见,路边小卖部的老板,正指着这辆黑色的轿车,跟旁边的人兴奋地比划着什么。
关于他的传说,或许会在这个小镇流传一段时间,然后慢慢被新的谈资所取代。
苏正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车子穿过镇子的边界,驶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两旁的景象开始变得陌生,田野愈发开阔,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投向了那座他即将要去征服的、真正的“龙潭虎穴”。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那支钢笔,忽然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那不是发热,也不是嗡鸣,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沉睡的巨兽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的悸动。
苏正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支冰凉的笔杆。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庞大的“怨气”,正从县城的方向弥漫而来。那股气息,比清水镇浓郁了十倍不止,混杂着文山会海的疲惫,虚假报告的油墨味,以及各种复杂的人心和欲望。
钢笔在他的掌心里,像一匹嗅到了战场的饿狼,开始隐隐兴奋起来。
苏正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新的“食材”,已经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