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世宽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肌肉的轻微抽搐。
“废物。”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让小李的后颈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小李不敢接话,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过了许久,颜世宽才缓缓开口:“清水镇的那个苏正,什么来头,查了吗?”
“查了,”小李连忙回答,“档案很简单。本地人,父母是普通工人,都已退休。三年前通过劳务派遣进入清水镇政府,合同工,一直负责办公室的杂务。社会关系也很简单,没什么特别的。哦,对了,他爷爷叫苏怀安,是县里退下来的老干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风评很好。”
“苏怀安……”颜世宽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在搜索着遥远的记忆。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一个去世了十几年的老干部,留不下什么能掀动风浪的“政治遗产”。
档案是干净的,背景是清白的。
这就更奇怪了。
一个毫无背景的临时工,哪来的胆子和能力,在全县干部大会上,掀翻了县委办的副主任?
“继续查。”颜世宽的声音冷了下来,“把他从小到大的所有事,都给我翻出来。我不信一个人能凭空变成这样。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的根给我刨出来。”
“是,颜哥。”
“还有,”颜世宽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下午的作风整顿会,让烧到哪里,往哪个方向烧,不能由着他一个人说了算。”
小李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颜世宽的意思。
这是要阳奉阴违,把周源发起的整风运动,变成一场可控的、甚至可以用来打击异己的形式主义表演。
“我明白了。”
“去吧。”
小李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颜世宽一个人。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翻开,在空白的一页上,用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苏正。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条毒蛇,在草丛中吐着信子。他看着那两个字,眼神幽深。
他不知道苏正的秘密是什么。
但他知道,秘密,就意味着破绽。
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弱点,然后,用最精准的方式,轻轻一捏。
……
回清水镇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闷。
司机老王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却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偷偷打量后座的两个人。
林晚晴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树木,一言不发。苏正坐在另一边,手里还捏着那份手写的、已经有些褶皱的发言稿,像个考完试等待宣判的学生。
“今天……谢谢你。”
最终,是林晚晴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正回过神,摇了摇头:“镇长,该说谢谢的是我。要不是您给我机会,我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
林晚晴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给你的,只是一个上台的机会。但你做的,是救了我们清水镇,也救了我。”
她没有说得太透,但苏正明白。如果今天他没有站出来,那么在全县干部面前出丑的,就是她林晚晴。一个连汇报数据都搞错的镇长,以后在县里还怎么抬得起头?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苏正说。
林晚晴看着他那张真诚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年轻人,似乎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得罪的是谁?”林晚晴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钱副主任?”
“他?”林晚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连被人当枪使的资格都快没了。你打的,是县长秘书颜世宽的脸。”
她将颜世宽在县里的势力,以及他与县长之间的关系,简单扼要地跟苏正讲了一遍。
“颜世宽这个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不会明着来,但他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在清水镇待不下去。穿小鞋,下绊子,这些都是他的拿手好戏。”林晚晴的眼中,是深深的忧虑,“你今天让他当着全县干部的面丢了这么大的脸,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苏正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林晚晴看着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周书记今天保你的态度很明确,颜世宽暂时不敢把你怎么样。但你以后在镇里,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
“我明白,谢谢镇长提醒。”苏正点了点头。
车内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苏正想起了在后台休息室里,周书记对他说的最后那番话。
“回去以后,多走走,多看看,不光看你们清水镇,也看看整个清源县。清源县的问题,不只在材料上,更在根子上。”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的心里。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从今天起,将彻底偏离原来的航向。
就在这时,林晚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晚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一蹙。是一个陌生的县城座机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我是林晚晴。”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客气的男声,语气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林镇长您好,我是县委督查室的。跟您核实一件事,周书记指示,关于下午全县干部作风整顿的相关工作,需要借调一名基层同志配合。经研究决定,请清水镇的苏正同志,明天上午九点,到县委督查室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