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如潮水般退去,林晚晴走下发言台。
她的后背已经被一层薄汗浸湿,紧贴着衬衫,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刚才在台上的每一秒钟,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她必须全神贯注,避开所有可能的话语陷阱,将一篇充满数据的报告,讲成了一场关于理念与情怀的演讲。
她成功了,但她知道,这只是上半场。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与苏正擦肩而过时,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传递了所有的情绪——担忧、鼓励,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近乎盲目的信任。
苏正对她轻轻点了点头,那一下,沉稳而有力,像一块石头落入她波涛汹涌的心湖,瞬间抚平了所有的涟漪。
林晚晴回到座位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背影,一步步走向那个被灯光照得雪亮的舞台。
他的步子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不疾不徐。主席台离发言席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他却走得像是在丈量一段漫长的路途。整个会场几百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跟随着他移动。
在这样的注视下,一个刚从乡镇走出来的年轻人,本该是紧张的,甚至是局促的。可苏正没有。他的背挺得很直,像一杆标枪,刺破了这会场里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咚、咚、咚。”
皮鞋踩在木质台阶上的声音,通过主席台前的麦克风,被放大,传遍了整个礼堂。每一下,都敲在钱书明的心上,让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来了,终于来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他已经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
他会听到苏正用那略带青涩的嗓音,念出那串被他动过手脚的数字。然后,他会“恰到好处”地站起来,脸上带着痛心与惋惜,用最诚恳的语气,“帮助”这位年轻同志指出错误。
他甚至连台词都想好了:“小苏同志,这个数字,是不是有点出入?我手上的材料写的可是一百二十万。年轻人工作要认真细致啊,尤其是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一个小数点都不能错!”
一句话,就能把苏正钉在“业务不精、态度轻浮”的耻辱柱上。
而林晚晴,这个清高孤傲的女人,她的脸色会变得多难看?清水镇刚刚挣来的那点脸面,会瞬间被撕得粉碎。
坐在主席台上的周书记,又会怎么看他亲自点名的“好苗子”?恐怕只会觉得是自己看走了眼。
最终,颜秘书会在县长耳边轻轻说上一句:“看来,清水镇的成绩,水分也不小啊。”
一石四鸟,完美无缺。
钱书明沉浸在这即将到来的胜利中,连指尖都兴奋得微微颤抖。
苏正已经站定在发言台后。
聚光灯的热度烘烤着他的脸颊,他微微眯了眯眼,才适应这片刺目的白光。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前几排领导席上的面孔,清晰可见。
他看到了林晚晴,她坐得笔直,目光紧紧锁着他。
他看到了主席台中央的县委周书记,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眼神里有审视,也有几分好奇。
他看到了县长身边的颜秘书,对方正在用一块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金丝眼镜,仿佛台上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又或者,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钱书明身上。
钱书明也正看着他,脸上挂着和煦的、鼓励般的笑容,甚至还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那笑容背后隐藏的恶意,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毫不掩饰地吐着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