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摸了摸额头。那个被瓶盖砸中的地方,已经鼓起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包,火辣辣地疼。
这疼痛是如此的真实,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威严和体面,都随着那股突如其来的水柱,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他像一个在舞台上突然被浇了一头冷水的小丑,暴露在所有下属的目光之下。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他最无法忍受的——惊奇和戏谑。
“散会。”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而冰冷。然后,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形象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转身就朝会议室外走去。
办公室主任和其他几个处长赶紧跟了上去,簇拥着他,像一群保护着受伤头狼的狼群。
“周局,我马上联系医院……”
“周局,这事儿必须严肃处理,给您一个交代……”
周围的关切声嗡嗡作响,周启明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反复回放着刚才那离奇的一幕。
那股力量,那股凭空而来的、不合常理的力量……
就在他心烦意乱地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一个来自清水镇的陌生号码,但他认得这个号段。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这个节骨眼上,
他本想直接挂断,但鬼使神差地,他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电话一接通,听筒里立刻传来了一个男人惊慌失措、几近崩溃的哭喊声,那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一种被吓破了胆的绝望。
“喂?是……是周局吗?是我啊!张大强!清水镇的张大强啊!”
周启明愣了一下。张大强?他当然记得。那个十年前和他一起“处理”了石磨村水库项目的家伙。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什么事?”周启明的语气很不好,额头上的包还在隐隐作痛。
电话那头的张大强,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语无伦次地嚎叫起来:“周局!出事了!出大事了啊!我家……我家被水淹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水,跟发大水一样!我就被困在房顶上,刚被消防队救下来啊!”
周启明的心,猛地一沉。
水?
又是水?
“你说清楚点,什么叫被水淹了?水管爆了?”
“不是啊!不是水管!是……是报应!是报应来了啊!”张大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封建迷信式的恐惧,“周局!石磨村!一定是石磨村那件事!那笔钱……那水库……有冤魂来索命了啊!”
“冤魂索命?”周启明听到这四个字,只觉得荒谬可笑,正要开口呵斥他胡说八道。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衬衫,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那个正在茁壮成长的、被一个矿泉水瓶盖砸出来的包。
一股寒意,比刚才浇在脸上的水还要冰冷,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四肢僵硬,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一个被水淹了家。
一个被水瓶“炸”了头。
两个相隔几十公里的人,在同一天的同一个上午,都以一种离奇到诡异的方式,栽在了“水”的手里。
如果一次是意外。
那两次呢?
周启明握着电话,站在自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被未知力量支配的、彻骨的寒冷与恐惧。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从十年前的那个深渊里悄然升起,要将所有与那件事相关的人,都拖回那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