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苏正那句批示的真正威力。
这哪里是什么“批示”，这分明是一道神谕。
一道用最荒诞的方式，实现了最正确结果的神谕。
她侧过头，目光复杂地投向身边的苏正。
苏正正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背着手，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领导总结工作的口吻，对林晚晴说道：“林镇长，您看，我就说，不是我们的干部不行，是以前缺乏一个能调动他们积极性的有效机制。”
林晚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有效机制？把人焊在椅子上，干不完活就不准上厕所，这叫有效机制？这叫酷刑！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苏正仿佛没有察觉到林晚晴的异样，继续感慨道，“今天的事实充分证明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清水镇的干部队伍，是一支有潜力、有干劲、能打硬仗的队伍！我相信，经过这次思想上的洗礼和作风上的锤炼，我们镇的整体工作，一定能再上一个新台阶！”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清澈，语气真诚，仿佛他真的相信，眼前这群人的疯狂，是源于思想觉悟的提高。
林晚晴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古老而强大的存在。他洞悉这套系统的一切弊病与懒惰，然后用一种近乎于戏谑的方式，制定了一套全新的、无法抗拒的规则。
他不是在整顿作风。
他是在驯化官僚。
下午五点半，下班的铃声响起。
那股禁锢了所有人一整天的无形力量，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办公楼里，持续了一整天的“交响乐”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栋大楼。
一个个干部，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在椅子上。他们面色苍白，眼神涣散，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透露出一种被榨干的疲惫。
但是，他们的办公桌上，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
待办事项的文件夹空了，堆积如山的卷宗消失了，连桌面上的茶渍，似乎都比往日少了许多。
老王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了看旁边垃圾桶里用完的三根笔芯，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他今天一天写的工作报告，比他过去一年写的都多。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挺能干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甩了出去。
林晚晴的办公室里，新来的秘书小李，正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向她汇报着今天的“战果”。
“报告林镇长，根据……根据初步统计，今天一天，全镇共处理积压公务三百一十二件，办结群众申请八十七项，下发各类通知文件一百零九份，清缴历史欠款……工作效率，大约是平时的……三十倍。”
说到最后，“三十倍”这个数字，小李的声音都变了调。
林晚晴静静地听着，手里捏着那份统计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三十倍。
这是一个足以震惊整个清源县，甚至整个市里的数字。
这是一个奇迹。
一个由一支钢笔，一句反话，和一群想上厕所的干部共同创造的，荒诞而又伟大的奇迹。
她知道，这个奇迹，像一颗投入湖面的深水炸弹，它掀起的波澜，绝不可能只停留在清水镇。
她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县委办公室的号码。
“喂，请帮我接一下张书记。”她的声音很平静，“我是清水镇的林晚晴，有紧急工作，需要向县委，并呈报市委领导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