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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的喧嚣,车流的鸣笛,梧桐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林晚晴的世界里,只剩下苏正那张平静的脸,和她自己那句在空气中震颤的问话。
“全县的领导都在看着,你,到底准备讲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重量。这是一个领导对下属的最后通牒,也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质询。
苏正看着她,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木讷的眼睛里,没有半分被考倒的窘迫,反而像是在认真思考一个技术问题。
“林镇长,我们先上车吧,站在这里太显眼了。”
林晚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桑塔纳。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僵硬。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车厢内,狭小的空间让沉默变得更加压抑。林晚晴没有立刻发动汽车,她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能把挡风玻璃瞪出裂纹。
她能感觉到苏正就坐在副驾驶上,呼吸平稳,气息沉静,像一块不会被任何外力撼动的石头。这种沉静,在此刻的林晚晴看来,比任何狂妄的言辞都更加让她心惊肉跳。
“现在可以说了吗?”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没有回头。
“嗯,”苏正应了一声,然后用一种汇报工作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在想,三十分钟,时间很充裕。我准备分三个部分来讲。”
林晚晴的眼皮猛地一跳。
还分部分?他居然真的在构思一篇三十分钟的演讲稿?
“第一部分,我想从咱们镇的‘形象提升工程’讲起。”苏正的声音很平稳,“讲讲那个雕塑是怎么倒的,从事发前的‘惊天地泣鬼神’,到事发后的‘全球直播’。总结一下这次事件的经验教训,重点突出我们镇在处理突发事件和反腐倡廉工作上的决心和效率。”
林晚晴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瞪着苏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你要在全县领导面前,重提豆腐渣工程那件事?”
“对啊,”苏正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这不是我们清水镇近期工作的最大亮点吗?张副市长都亲自批示过的,影响那么大,不讲这个讲什么?”
林晚晴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她几乎要尖叫出来。
亮点?那是丑闻!是清水镇官场的大地震!是差点让一票人丢掉乌纱帽的定时炸弹!这种事情,官场上的处理方式都是冷处理,等风头过去,让所有人慢慢遗忘。谁会把它拿到全县干部交流会上去大讲特讲?这不叫总结经验,这叫揭自己的伤疤,还是当着所有同僚和上级的面,用显微镜、聚光灯照着揭!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虽然处理了刘主任他们,但县里、市里,多少部门和领导都跟着脸上无光?你当众提这个,是想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苏正却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我们是受害者,也是揭露者,更是问题的解决者。我们把问题摆出来,证明我们有直面错误的勇气。这难道不是正面形象吗?”
林晚晴张着嘴,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人的逻辑给逼疯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好,好……那第二部分呢?你还准备讲什么‘亮点’?”
“第二部分,我想谈谈我们镇最近在干部作风建设上取得的显着成效。”苏正的表情愈发认真,“就是前段时间,大家工作热情空前高涨,行政效率史无前例飙升那件事。”
“……”
“我想深入剖析一下这种‘躺平’思想的根源,再结合我们镇干部‘被迫’勤奋的案例,提出一些关于如何有效提升基层公务员工作积极性的思考和建议。”苏正继续说道,“特别是要对那种‘把自己焊在岗位上’的奉献精神,进行表扬和推广。”
林晚晴的眼前阵阵发黑。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苏正站在讲台上,对着台下黑压压的、来自全县各个单位的干部们,大谈特谈清水镇是如何把一群老油条“焊”在椅子上,逼着他们干活的。
台下的干部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这是先进经验吗?不,他们只会觉得清水镇来了一个疯子,一个要把所有人都逼死的“卷王”。而她林晚晴,就是那个纵容疯子的领导。从此以后,清水镇和她林晚晴,将会成为全县所有“摸鱼人”的公敌。
至于那个被“焊”在椅子上的典型——钱文博,此刻还躺在医院里。而他的顶头上司陈东海,正等着看苏正的“压轴好戏”。苏正这番话要是说出口,不亚于直接往陈东海的脸上泼硫酸。
“苏正,”林晚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哀求的意味,“那件事……那件事纯属意外,我们不能再提了,好不好?”
“为什么?”苏正不解地看着她,“这不是事实吗?林镇长你不是也因为这件事,得到了张副市长的口头表扬吗?把成功经验分享出来,大家一起进步,不是交流会的本意吗?”
林晚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该怎么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家伙解释,有些“成功”,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有些“手段”,是上级默许你用,但绝不允许你拿到台面上说的?
“那……那第三部分呢?”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心中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第三部分,”苏正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想讲讲石磨村那桩悬了十年的水库拨款案。”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