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海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苏正的脸上。
这个年轻人,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站在那里,不远不近,不言不语。在如此混乱和荒诞的场面中,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个局外人。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茫然,可那双眼睛深处,却古井无波。
一个正常的年轻人,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副手,当场发疯,要么吓得手足无措,要么会流露出看热闹的兴奋。
可苏正没有。
他就像一潭深水,无论水面上如何波涛汹涌,水下却深不可测。
一个可怕的、不合逻辑的念头,在陈东海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都住手!”陈东海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正在和画框较劲的钱文博,以及那两个不知所措的干事,都停下了动作。
“把门关上!”陈东海对门口的秘书命令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谁敢传出去半个字,自己去纪委写检查!”
秘书连忙关上门,将外面探头探脑的视线彻底隔绝。
陈东海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他没有再去看那个还在整理画框流苏的钱文博,而是将目光锁定在林晚晴和苏正身上。
“林镇长,”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先给我解释一下,我进来之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揪。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钱副主任想审阅发言稿,被苏正拒绝后,就突然变成了这样?这种话说出去,谁信?只会让人觉得是他们两个合起伙来,把钱文博给气疯了。
就在林晚晴迟疑的瞬间,苏正往前走了一步。
“陈主任,事情是这样的。”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么平稳,带着一种老实人特有的诚恳。
“刚才,钱副主任在指导我们工作。他教导我们,在县委机关,凡事都要讲规矩,讲细节,工作态度要极端认真负责。”
苏正顿了顿,看了一眼还在那边调整画框的钱文博,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我们听了之后,都深受教育,感觉自己的思想觉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可能……可能是钱副主任讲得太投入,把自己给讲进去了。他为了给我们树立一个活生生的榜样,就……就这样了。”
“……”
陈东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番解释,简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它完美地解释了钱文博的异常行为,甚至还顺带吹捧了钱文博的“敬业精神”,同时把自己和林晚晴摘得干干净净。
可陈东海一个字都不信。
因为这番话,太“正确”了,正确到了虚假的程度。
他看着苏正那张看起来无比真诚的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识人经验,似乎失效了。他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
“榜样?”陈东海冷笑一声,“那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处理这位‘榜样’?是给他颁发奖状,还是直接送去精神病院?”
苏正似乎完全没听出话里的讽刺,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试探的语气说:
“报告主任,我觉得……钱副主任现在这种状态,主要是因为这个会议室里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您看,他把桌子擦了,绿萝理了,报纸也整理了,现在就剩下这幅画了。也许……等他把画扶正,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完美无瑕了,他的‘工作’完成了,可能……就能恢复正常了?”
这个提议,荒诞到了极点。
可此时此刻,看着那个还在和画框较劲的钱文博,陈东海发现,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让他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