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明白了,这支笔,不仅仅能“言出法随”。当他集中精神,去分析一个官僚体系中的“节点”时,它还能起到一种类似“信息增幅器”的作用,让他看透表象,直抵问题的核心!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破案神器”!
苏正的心中,恐惧和犹豫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战栗。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动应考的学生,而是一个手握手术刀,即将解剖一具巨大病体的外科医生。
他不再迟疑,拧开笔帽,笔尖落在纸上。
他没有写那些空泛的定性词语,而是将他“看”到的这些细节,用最平实、最客观的语言,一一记录下来。
“刘德发,其人性格核心为‘色厉内荏’。对外,极度慕强,对上级及有利用价值者,可无底线谄媚;对内,则极度傲慢,视下属为私产,惯用pua手段进行精神控制。其腐败行为并非一日之功,而是长期利用职务之便,编织关系网,核心手段为‘利益捆绑’与‘人情投资’。例如,财务所钱某某,其子婚宴规格远超其正常收入水平,经查,婚宴费用与‘形象工程’承建商有关……”
苏正写得很快,思路清晰得可怕。他就像一个冷漠的记录者,将这张关系网上的每一个节点,每一条利益链,都剥得干干净净。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剖析的快感之中,连时间的流逝都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咚、咚、咚。”
苏正猛地一惊,从那种奇妙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下意识地将写满字的纸反扣在桌上,抬头看向门口。
“谁?”
“小苏,是我,赵姐。”门外传来党政办赵姐那熟悉的声音。
苏正皱了皱眉。她来干什么?调查组不是规定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赵姐。她手里端着一个保温饭盒,脸上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苏啊,看你一天都没出来,肯定没吃饭吧?姐给你带了点饺子,刚出锅的,香菇猪肉馅,你最喜欢吃的。”赵姐说着,就要把饭盒递过来。
苏正没有接,他看着赵姐,目光平静:“赵姐,有事吗?”
赵姐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把饭盒放在门口的窗台上,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小苏,姐知道你现在是张书记面前的红人,姐也替你高兴。但是……有些事,差不多就得了。”
她凑近了一些,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刘主任是倒了,那是他咎由自取。可这乡里乡亲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把事情做得太绝,以后自己的路,也不好走啊。”
她顿了顿,眼神瞟了一眼会议室里那堆卷宗,意有所指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心善。老钱那个人,就是胆子小,耳朵根子软,他也是被刘主任逼的。他家里老婆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孩子又刚结婚,压力大啊……你就高抬贵手,在报告里,帮他多说两句好话,行不行?算姐求你了。”
苏正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这就是张书记说的“人心”。
威逼不成,就来利诱;利诱不行,就打感情牌。赵姐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劝告,也是试探,更是隐晦的威胁。
苏正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觉得颇为亲切的赵姐,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写满了算计。
“赵姐,”苏正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饭我心领了,你拿回去吧。张书记交代的任务,我得完成。”
赵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她深深地看了苏正一眼,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
“好,好你个苏正。”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端起饭盒,转身就走。那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苏正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和这个乡政府里的许多人,已经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张写了一半的纸,目光落在了赵姐的名字上。
然后,他拿起了那支英雄钢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你们想玩“人心”,那我就陪你们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