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村的水库，建在深山里，山高路远，除了村民，谁也看不见。这是‘潜绩’，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可能水库建好了，负责的领导已经调走了，功劳都算不到自己头上。”
苏正的话说得很直白，甚至有些刺耳。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王副市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张怀安一个不着痕迹的眼神制止了。
苏正说完，心里也有些后怕，手心里全是冷汗。但他没有退缩，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在我看来，清水镇缺的不是钱，也不是项目，而是缺一股劲，一股真正把老百姓的事当成自己事的劲。”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张怀安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苏正，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苏正感觉这十几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搞砸了，要被当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时，张怀安的嘴角，却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赞许的笑意。
“说得好。”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看向王副市长和其他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听到了吗？一个在基层干了三年的临时工，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我们在座的有些人，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王副市长等人顿时低下了头，连声称是。
张怀安的目光再次回到苏正身上，这一次，那眼神里的审视和探究，变成了纯粹的欣赏。
他心中的那部“大戏”，此刻又有了新的剧情。这个苏正，果然不是凡人。他不仅有引爆问题的雷霆手段，更有洞察问题本质的深刻见地。他刚才那番话，看似耿直，实则句句都打在了七寸上，既指出了问题的核心，又没有指名道姓地攻击任何人，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是天才！一个被埋没在基层的政治天才！
张怀安越想越觉得捡到了宝。他甚至开始庆幸，庆幸刘德发搞出了这么一桩丑闻，否则，这样的人才，恐怕就要被埋没到合同到期，然后默默无闻地离开。
“苏正同志，”张怀安的称呼，已经从“苏正”变成了“苏正同志”，“你刚才说，清水镇缺一股劲。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带头拱起这股劲。”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苏正面前。
“这是‘生态文明示范园’项目的全部卷宗，从立项申请、预算审批，到工程招标、材料采购，所有经手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张怀安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联合调查组的工作，你全程参与。但是，我给你的任务，不是去查账，不是去审人，那些有纪委的同志去做。”
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份厚厚的卷宗。
“我要你，在三天之内，给我写一份报告。不是案件调查报告，而是一份‘人物分析报告’。我要你告诉我，这份名单上的每一个人，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是主动为恶，还是被动裹挟？是贪欲熏心，还是身不由己？我要看到的，不是冰冷的证据，而是证据背后，活生生的人心。”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副市长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让一个刚刚转正的科员，去分析一群级别比他高得多的干部们的“人心”？这哪里是任务？这简直就是把一把最锋利的刀，塞到了苏正的手里，同时，也把苏正架在了火上烤！
这份报告写出来，无论怎么写，都等于把名单上的人得罪个遍。这已经不是送命题了，这是刨祖坟的题！
苏正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桌上那份沉甸甸的卷宗，感觉那不是文件，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终于明白，这位张书记，根本没相信什么“妖法邪术”，也没相信什么“巧合”。
他是在用一种更高级的方式，继续考验自己。
他想看看，自己这个能引来“天罚”的年轻人，在面对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和官场利益时，究竟是会选择明哲保身，还是会选择……一捅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