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埂往回家的路上,苏念塘踢着路边硌脚的石子,脚下的声响混着心里反复回响的声音——娘方才喊的是“老太”,不是那声她听了十年的“娘”。
她偷偷勾了勾嘴角,心里头暗戳戳地骂:苏老太,活该!先前不管老太怎么磋磨她和娘,在村里到处挤兑、说尽冷话,她都乖乖喊“奶”,半句犟嘴的话都没说过。
直到有一次,她撞见苏老太在村口跟几个老太聊天,怯生生凑上前叫了声“奶”,苏老太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叉着腰啐她,说她根本不是苏家的孙女,是没人要的“野种”。
那话像根带刺的木楔,狠狠扎进心口,这么多年过去,尖刺还在里头,一碰就疼。打那以后,苏念塘再也没叫过她一声“奶”。
孙秀走在前头,见念塘低着头闷不吭声,以为她还在气方才的事,脚步慢了下来,转身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念塘,别往心里去。往后咱就管好自家的田,多收些粮食好好过日子,犯不着跟她较真。老太那脾气,倔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跟她争不出道理,反倒气坏了自己。”
“娘,您方才叫她‘老太’,没叫‘娘’?”苏念塘忽然抬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孙秀。
孙秀被问得一怔,指尖下意识握紧了女儿的小手,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有过去积压的委屈,有如今终于放下的释然,更有对念塘的心疼。
她忙转身伸手拂去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声音放得又柔又坚定:“以前叫‘娘’,是想着她是你爹的娘,是苏家的长辈,总盼着能换来几分真心待咱娘俩。”
话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涩,“可这些年,咱掏心窝子忍让,她却从未把咱当家人,遇事只想着磋磨咱、算计咱。你爹走后,她更是连容身之地都不肯给咱留,那样的‘娘’,心里头压根没装着咱。”
她顿了顿,看着念塘澄澈的眼睛,语气多了几分果决:“现在叫‘老太’,是按辈分该有的称呼,不远不近,守着本分就好。咱不图她再对咱好,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怕惹她不高兴就委屈自己。往后啊,咱娘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比啥都强。这个称呼,是告诉她,也告诉咱自己,咱不必再围着不值得的人低头了。”
另一边,苏老太从村支书家回来,“砰”的一声摔门进院,拐杖把泥地戳得“咚咚”响,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得她脸色通红。
她转身就冲堂屋喊:“苏建兵!你给我滚出来!”
苏建兵刚从田里回来,正擦着汗,听见娘这火冒三丈的阵仗,磨磨蹭蹭挪到院里,小心翼翼地问:“娘,咋了这是?发这么大火。”
“咋了?”苏老太猛地拔高了嗓门,拐杖直指门外,“你现在就去趟村支书家,跟他说,让孙秀家换块地,别挨着咱们家!她不给我面子,说不定还能给你几分薄面!”
苏建兵擦汗的手猛地停住,脚像钉在原地似的,半步都没挪:“娘,我不去。”他声音压得低,却透着股不愿,“这跟面子没啥关系,地挨着地是抓阄定下的,哪能说换就换?这点事再闹到村支书那儿,村里人该戳咱们脊梁骨了。”
老太气得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顿,眼睛瞪得像铜铃:“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连这点事都不敢去说,白养你这么大!”
建兵垂着眼,听着娘用拐杖杵地的“咚咚”声,心里只剩沉沉的无奈。他是厂里的厂长,见惯了讲道理、守规矩的场面,村支书按抓阄定地的规矩办事,本就是公心,挑不出半点错。可偏偏娘不讲理,觉得他不去闹是没本事。他哪是不敢?只是清楚,真闹到支书那儿,占理的不是自家,反倒要被村里人笑话不懂规矩、斤斤计较,到时候丢的何止是面子,连他这厂长在村里的体面都要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