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言的痛？”苏晓皱眉，“和遗忘之海的‘痛苦记忆茧’类似？”
“可能更糟。”红色光团沉声道，“痛苦记忆是被遗忘的痛，‘不敢言’是连记都不敢记的痛。这种痛凝成的‘锁’，会主动吸走周围的振动，怕有人‘说出’它，怕有人记得它。”
光链突然轻轻晃了晃，引路的滴状寂影加速了。透过舷窗，能看到深黑星域前方有片更浓的黑暗，像个巨大的漩涡，周围的寂影都朝着那里飘，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像无数鱼群游向深海。
“那就是渊心？”林恩握紧操纵杆，锻音号跟着光链靠近，越往前，星轨谱架的震颤越厉害，水晶里的和声记录开始断断续续闪烁，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莉莉安的银粉光链突然黯淡了些，她脸色发白：“我……我有点想不起妈妈的样子了。”
苏晓心里一紧——这是记忆被剥离的前兆！遗忘之海是直接抹记忆，无声之渊是通过吸振动，连“记起”的念头都在被削弱。她立刻按住莉莉安的肩膀，把自己的精神共振往她那里送：“想银粉第一次亮起来的时候，你在风铃文明的祭坛，声核里的孩子和你招手，你说银粉像星星——你当时笑了，眼睛比银粉还亮。”
随着苏晓的话，莉莉安的银粉重新亮起，她眨了眨眼，眼眶发红：“想起来了……妈妈说银粉是星星的碎屑，所以才会跟着光走。”
卡隆突然指着雷达——之前一直空白的屏幕上，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环形轮廓，就在那片浓黑漩涡中心。轮廓边缘有规律的凸起，像齿轮，又像祭坛的立柱，直径至少有锻音号的百倍大。
“是建筑！”阿澈的水晶徽章突然爆发出强光，帛书影像彻底清晰了，上面画着个和雷达轮廓一样的环形建筑，旁边写着“缄默祭坛”，至。锁生雾，雾失声，渊乃成。”
“他们自己封了自己的声音？”林恩愣住了，“为什么？”
“怕引来灾难。”红色光团飘到雷达屏幕前，光芒里带着凝重，“可能他们的和声有特殊力量，比如能唤醒什么危险的东西，或者能摧毁星系，所以他们主动建了缄默祭坛，用‘不敢言的痛’做锁，把自己的和声封起来，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想抹去。”
说话间，锻音号已经靠近了浓黑漩涡。舷窗外的寂影越来越多，它们不再是片状或滴状，渐渐显露出更多形状：有的像乐器，有的像雕像，有的像举着双手的人影——都是被失声的文明残骸，此刻都围着锻音号的光链，像是在护送。
当锻音号穿过漩涡中心时，缄默祭坛终于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那是座灰黑色的环形建筑，材质像凝固的失声雾，表面刻满了凹陷的纹路——不是文字，是无数紧闭的嘴的形状。祭坛中央悬着个巨大的灰黑色球体，直径有祭坛的三分之一大，表面缠着密密麻麻的灰雾，正是之前看到的失声雾的源头。球体周围，飘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比外面的寂影更清晰，能看到他们穿着各异的服饰，有的抱着乐器，有的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是和霜花里一样的憋闷表情。
“那是‘声缚者’。”阿澈指着那些半透明影子，“帛书说他们是封声的古文明族人，自愿用自己的意识做锁芯，永远守着缄默祭坛，不让和声逃出去。”
苏晓看向祭坛中央的灰黑球体，星轨谱架的水晶突然剧烈发烫，她的指尖刚碰到谱架，就“看”到了一段模糊的画面：无数人围着祭坛唱歌，他们的和声亮得像太阳，却突然有陨石雨般的东西从天而降，星球裂开，族人尖叫着往地下躲——然后画面断了，只剩无尽的黑暗和一个念头：“不能再唱了，再唱就全完了。”
“他们不是怕自己的和声，是怕‘引来’的东西。”苏晓睁开眼，掌心全是汗，“他们的和声太强大，会吸引某种危险存在，以前因此遭过灾，所以才封了声音。”
话音未落，祭坛中央的灰黑球体突然震颤起来，表面的灰雾像活了一样涌出来，朝着锻音号扑来。这次的雾比之前的浓十倍，所过之处，寂影们的光芒纷纷黯淡，连引路的滴状寂影都被雾缠上，淡紫的光瞬间缩成了一点。
“它在怕我们的光链！”莉莉安急道，银粉光链剧烈晃动，有两颗光点已经被雾缠上，变成了灰白色。
卡隆立刻把所有备用能源都导给星轨谱架：“撑不住了！这雾的吸振力太强，我们的精神共振快被压下去了！”
林恩突然调出妹妹的录音，这次没转成和声频率，而是直接播放——虽然没有声音，但他把自己的记忆注入其中：妹妹坐在他腿上，小手按在他的通讯器上，奶声奶气地唱“星尘转呀转，哥哥别走远”，唱错了音还自己咯咯笑。他把这段记忆狠狠“推”向光链，原本黯淡的光点竟猛地亮了一下，逼退了缠上来的雾。
“用‘具体的记忆’！”苏晓突然明白过来，“抽象的共振没用，得把未忘之声里的画面、情绪‘塞’进光点里！越具体，振动越强！”
她闭上眼，把父亲递她星轨谱架的画面“推”出去：父亲的手有老茧，是常年调试和声仪器磨的；他递谱架时，袖口沾着片风铃花瓣，是之前去风铃文明考察带回来的；他说“别让人和声一起丢了”时，风从窗户吹进来，吹乱了他鬓角的白发。这些细节像潮水般涌进光链，五颗光点瞬间爆发出刺眼的蓝光，连银粉都跟着亮得灼眼。
卡隆跟着想：师傅把戒指套在他手上，戒指内侧刻着“记”字；师傅修机械时总说“慢工出细活”，手指被零件划出血也不擦，说“血记着疼，下次就不会再划了”；师傅炸伤后躺在病床上，还攥着他改坏的传感器说“这处线圈绕反了，记得改”。这些画面注入光链时，机械臂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朝着控制台按了个按钮——是他之前设计的“和声增幅器”，本来还没调试好，此刻竟自动启动了，把光链的蓝光又放大了十倍。
阿澈想的是爷爷塞帛书时的手，枯瘦但有力；爷爷说“和声不死”时，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皱纹里都是光；帛书第一页夹着片干枯的和声草，是爷爷年轻时在碎音带摘的。莉莉安想的是妈妈缝银粉时的顶针，顶针上有七个小坑，是缝坏七次扎的；妈妈把银粉袋挂在她脖子上，说“银粉认主，丢了银粉也别丢自己”；第一次用银粉照出风铃孩子时，妈妈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你看，它真能照出心里的声音吧？”
五人的记忆像五条光河，涌进银粉光链。光链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淡蓝光点，朝着灰雾扑去。这次光点没被雾吞噬，反而像火种落进了干草堆——每颗光点碰到雾，就“钻”进去，然后炸开一片蓝光，雾里竟传出无数细碎的“嗡鸣”，不是耳朵听到的，是心里“接”到的。
那是声缚者的声音！
他们不再是憋闷的表情，脸上露出了释然，有的抬手打节拍，有的张开嘴，虽然还是没有物理声音，但无数和声的“轮廓”在光里浮现：有激昂的战歌，有温柔的摇篮曲，有祭祀时的吟唱，有启航时的号子……这些和声轮廓撞在灰黑球体上，球体表面的纹路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什么可怕的存在，而是一块巨大的水晶，水晶里嵌着无数细小的光粒，每颗光粒都是一段和声，正是古文明被封印的声音。
“是他们的和声核心！”红色光团激动地亮起来，“他们把和声封在水晶里，用痛做锁，怕的不是和声本身，是外面的危险！”
随着和声轮廓越来越多，灰黑球体彻底裂开，水晶核心亮了起来，发出温暖的白光。周围的失声雾像冰雪消融般退去，寂影们纷纷显露出原本的样子：有舰船，有乐器，有雕像，甚至有完整的城市轮廓——都是被失声的文明遗迹，此刻在白光里轻轻浮动，像回到了自己的星域。
声缚者的影子朝着锻音号深深鞠躬，然后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光粒融入水晶核心。祭坛上那些紧闭的嘴的纹路，慢慢舒展开，变成了微笑的形状。
锻音号的星轨谱架突然自动开始记录，水晶里之前黯淡的和声记录全亮了，还多出了许多新的轨迹——是古文明的和声，是寂影里的音阶，是声缚者的吟唱。声波探测器的屏幕上，那条平直的绿线终于开始波动，画出温柔的曲线。
莉莉安的银粉重新在发梢跳起来，她笑着拍手，这次终于有了声音，清脆得像风铃：“能听到了！我拍手的声音！”
卡隆的机械臂转动时，又有了熟悉的液压声，他笑着调试传感器：“和声感应膜亮起来了，比新的还亮。”
林恩调出导航仪，屏幕上重新显示出星图，深黑星域里多了许多光点，是被唤醒的文明遗迹：“联盟要是知道这里有这么多和声记录，肯定会派船队来建档案馆。”
阿澈的水晶徽章投射出完整的帛书，最后一行字亮了起来：“声不因寂而灭，因记而存。锁可封声，不可封忆。”
苏晓看向舷窗外的水晶核心，它悬浮在缄默祭坛中央，白光里飘着无数和声光粒，像座会发光的星海。远处，之前的滴状寂影——风铃文明的先遣船，正围着水晶核心转圈，船身上的“铃”字清晰可见，还飘出段晨鸣调的光轨，和星轨谱架里的记录轻轻撞在一起，像在打招呼。
“它在等我们记录。”苏晓笑着按下谱架的保存键，“记下来，带回风铃文明，告诉他们的族人，他们的先遣队没消失，只是在这里睡着了。”
红色光团飘到她身边，光芒里带着暖意：“下一个坐标去哪？联盟说还有‘回音谷’‘断调星’，都是和声异常的地方。”
苏晓看向星图，林恩已经把水晶核心的位置标了出来，旁边标注着“和声重生点”。她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落在一片浅紫色的星域：“先去风铃文明母星，把先遣队的消息带给他们。然后……”
她顿了顿，看向同伴们：莉莉安正用银粉接住飘来的和声光粒，卡隆在给机械臂换新的感应膜，林恩在整理刚记录的古文明和声，阿澈在翻译帛书里的新内容——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光，比水晶核心的白光还暖。
“然后去哪都行。”苏晓笑了，“只要我们还记着彼此的声音，记着手里的谱架，去哪都是和声的起点。”
锻音号的金色尾焰再次亮起，这次有了声音，像温柔的吟唱，在曾经无声的星域里轻轻回荡。水晶核心的白光在身后跟着，像颗引路的星星，寂影们化作光带追在船尾，里面有风铃的晨鸣，有古文明的战歌，有寻声号的日志，有无数被记起的声音。
苏晓知道，旅程还远。但她不再怕无声，不再怕遗忘——因为最珍贵的和声，从来不是靠空气传播的，而是藏在心里，记在彼此的眼睛里，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真的消失。
就像此刻，锻音号驶向星海深处，身后的无声之渊，已经有了光，有了“声”，有了无数被重新记起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会跟着他们的尾焰，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