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卡慕明白,那只是假象。
布兰布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狂喜中,身体随着激动的讲述不自觉地前倾,距离田纳西的后背越来越近——他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气息正在无声地蔓延。
但站在巨大仪器阴影角落里的卡慕,却像被无形的针猛地刺了一下,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的田纳西在生气!
就在布兰布尔的手因为比划一个动作,几乎要碰到田纳西隔离服肘部褶皱的刹那——
田纳西旋转手术刀的指尖,极其突兀地,定住了。
那流畅的银色弧线骤然凝固在半空。
一切忽然变得安静起来,空气里只剩下布兰布尔那亢奋得变了调的嗓音在空洞地回响,以及无菌通风系统发出的、如同垂死之人般的微弱嘶嘶声。
田纳西的头,极其细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他的目光,从指尖那一点凝滞的、刺目的银色寒芒上,缓慢地抬了起来——没有焦躁,没有不耐,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那目光穿透了薄薄的镜片,精准地落在了布兰布尔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上。
没有厌恶,没有愤怒,没有惯常的疏离和冷漠——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扫描般的审视。
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报废的仪器是否还有拆解回收的价值,又好像是在翻阅一份写满了错误结论、注定要被粉碎丢进焚化炉的实验报告。
卡慕太了解田纳西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无论是烦躁时眉心的微蹙,还是不耐时食指在桌面无声的轻叩。
但眼前这种眼神……他从未见过。
那不是杀意——杀意至少还裹挟着沸腾的情绪,是炽热的、狂暴的。
这是一种更本质的、更令人绝望的漠然——一种对“生命”这个概念的彻底否定。
在田纳西此刻的视野里,布兰布尔与旁边那台嗡嗡作响的离心机、与托盘里冰冷的玻璃器皿,没有任何本质区别——他只是一团正在发出噪音、需要被处理的有机废物。
他大概只想让对方彻底地闭上嘴。
那毫无波澜的视线,先是落在布兰布尔因激动而微微鼓胀、随着说话剧烈起伏的脖颈上。视线在那层薄薄的、跳动着生命脉搏的皮肤上逡巡,像是在评估它的厚度,计算着那柄柳叶刀需要多大的角度和力度才能无声地切开它,让那散发着铁锈味的血液喷涌而出。
视线甚至在那微微凸起的喉结上停留了半秒,思考着如何让它停止那令人厌烦的上下滑动。
接着,目光缓缓上移,掠过布兰布尔的下半张脸,最终锁定在了布兰布尔那双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对“未来”和“真理”的无限憧憬,亮得惊人,却完全倒映不出近在咫尺的、来自他人的死亡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