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深渊的黑暗并非纯粹的虚无,那是神格撕咬灵魂的剧痛在视网膜上灼烧出的烙印。
影风蜷缩在冰冷的岩地上,左半身覆盖着不断蔓延的月光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细碎的冰裂声,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在刺穿他的肺腑。
右半身则如同被投入熔炉,焦黑翻卷的龙鳞下透出不祥的暗红,血肉在看不见的火焰中滋滋作响,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躯体。
月光与龙炎的界限就是一道烧红的烙铁,在他躯干中央反复切割、碾压。
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在极寒与酷烈的夹缝里明灭不定,每一次沉入黑暗都伴随着神格咆哮的尖啸,每一次挣扎着浮起,又被更猛烈的撕裂感拖拽回去。
深渊的岩壁在视野里扭曲旋转,冰冷的岩石触感变得模糊,身体仿佛正在流沙般溶解。
下坠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破碎的光在身下旋转、拉伸、重组。
他坠入了光的深渊。双脚并未触及任何实体,整个人悬浮在一条奔腾不息的、由无数破碎画面和刺耳噪音组成的浑浊河流之中。
这就是时空的缝隙,时间的尸骸与空间的碎片在此处永无止境地流淌、碰撞、湮灭。
眼前的光影骤然扭曲、拉长,最终猛地定格。
未来残响之一:血月王座。
浓稠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脚下不再是虚幻的河流,而是粘稠、没过脚踝的血浆,粘稠得抬脚都异常艰难。
他站在一座由无数扭曲尸骸堆砌而成的巨大山峰之巅。
尸骸有人类骑士的断剑残甲,也有魔族战士破碎的角与鳞片,彼此纠缠,不分彼此,汇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死亡之毯。
峰顶之上,矗立着一座由森白骸骨与凝固黑血浇筑的王座。
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月夜。
她已不复往昔的清冷孤高。
死灰色的长发无风狂舞,每一根发丝末端都滴落着粘稠的血珠。
她身上披挂着一件由无数痛苦扭曲的月魔族人脸孔缝制的猩红长袍,那些面孔兀自无声地哀嚎、蠕动。
她手中握着一柄流淌着熔岩般暗红光芒的巨镰,镰刃之上,挑着一颗硕大的、生着狰狞弯角的头颅——阿加雷斯。
那颗头颅双目圆睁,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狂怒与……一丝诡异的解脱。
她缓缓抬起被血污覆盖的脸庞,死灰色的眼眸深处,是两轮疯狂旋转的、吞噬一切光线的血色漩涡。
她俯视着山下血海尸山,唇角勾起一丝非人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柄巨镰随意地一挥,一道横贯天地的猩红月弧撕裂空间,远处一座尚有抵抗光芒的人类要塞在无声中化为齑粉,连同其中尚未熄灭的勇气与呼喊,一同被抹去。
没有胜利的宣告,只有绝对的死寂,以及那轮悬于她身后、将整个天空都染成血色的妖异红月。
影风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紧。
那是他认识的那个月夜?
那个会在月光下低语,会为了一朵霜花驻足的月夜?
不!那是披着月夜皮囊的、被无尽血仇和扭曲神格彻底吞噬的怪物!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骤然崩裂、飞散。
刺耳的杂音瞬间拔高,仿佛亿万生灵在同时发出濒死的尖啸。
影风头痛欲裂,意识在时空乱流的撕扯中几乎要彻底溃散。
未来残响之二:轮回烬灭。
刺骨的寒意取代了浓重的血腥。
他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缓缓旋转的漆黑冰原之上。
脚下是坚硬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玄冰,冰层之下,凝固着无数绝望伸出的手臂和扭曲的面孔,那是被永恒禁锢在此的怨魂。
世界的尽头,一道横亘整个视野的、流淌着毁灭性暗紫色流光的巨大裂痕正在疯狂扩张。
裂痕之后,是翻涌沸腾、吞噬着星辰光芒的绝对虚无——天谴之痕。
它每一次脉动,都让整个冰原剧烈颤抖,细密的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就在那灭世裂痕之前,一个渺小却决绝的身影悬浮着。
采儿。
她不再是那个清丽脱俗的圣洁少女。
满头青丝尽化如霜雪,在肆虐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狂风中猎猎飞舞。
她身上那件属于圣女的纯白纱衣早已破碎不堪,裸露的肌肤上,爬满了蛛网般密集、散发着幽暗光芒的黑色裂痕——那是轮回之力被彻底催发、反噬己身的印记。
她整个人都像一件布满裂痕、即将彻底崩碎的琉璃。
她的双手,死死抵在那道灭世裂痕的边缘。
无穷无尽的、带着圣洁又死寂气息的灰白火焰从她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道裂痕中疯狂涌出,注入那道不断扩张的裂痕。
火焰所过之处,连虚无本身都发出被强行缝合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吱嘎声。
她燃烧着自己的一切——生命、灵魂、轮回的印记、存在的根基——化作灰烬之焰,只为将这吞噬世界的伤口,暂时弥合。
她似乎感应到了影风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沾血的唇瓣极其微弱地开合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影风的心跳骤然停止。
他看清了那个口型——那是一个无声的呼唤,一个诀别的微笑。
“风……”
下一刻,那道灭世裂痕爆发出最后的、不甘的暗紫强光!
采儿的身影被彻底吞没,连同那焚尽一切的灰白火焰,一同消失在刺目的强光之中。
只余下几点细微的、闪烁着微弱轮回之力的光尘,如同最后的眼泪,在冰冷的虚空中无力地飘散,最终彻底湮灭。
冰原在无声中寸寸崩塌,坠入永恒的黑暗。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卡在影风的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窒息。
他伸出手,徒劳地抓向那片光尘湮灭的虚空,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彻骨的虚无和死寂。采儿……就这样……彻底消散了?
意识被巨大的悲恸和绝望碾得粉碎,又在时空乱流的撕扯中强行粘合。
新的景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冰冷和死寂,强行挤入他的视野。
未来残响之三:神座枯骨。
没有血海,没有冰原,没有声音,没有气味。
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发疯的、凝固的灰。
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单调灰色岩石构成的荒原之上。
天空是同样凝固的铅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风云流动,时间在这里仿佛彻底死去。
荒原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同样由灰色岩石雕琢而成的巨大神座。
神座冰冷、孤绝,散发着一种俯瞰万古、漠视生死的绝对威严。
神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未来的影风。他披着一件流淌着星辰幻灭、时空交织光晕的华美神袍,长发如凝固的星河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