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十方浑身泥泞血污，脸上更是糊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困惑和一种努力压制的恶心感。他手里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团沾满泥巴和血痂的……东西。
“尸……尸体我都仔细拼好，一一下葬了……” 十方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可是……可是怎么多出了一根手指头？我数了好几遍……坑里是完整的……这根是哪里掉出来的？” 他颤巍巍地举起手里那根孤零零的、沾满污秽的断指，仿佛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眼神惊恐又茫然地看着马背上的燕赤霞，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燕赤霞看着那根断指，眉头拧得更紧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被质疑的烦躁和一种深植于骨的冷漠：
“笑话！我的剑法快如闪电，讲究的是干净利落，一刀断头！怎么会用来劈手指头这种下三滥的功夫？！砍不断还得多补一刀，费劲！” 他语气不屑，仿佛十方的问题侮辱了他的剑法，“指不定是哪个倒霉蛋以前就被别人剁下来的，正好埋在这附近，被你挖坑翻出来了！江湖险地，处处都是修罗场，你以为就我一个人在杀？都t在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嘲讽，目光扫过十方，又掠过一旁沉默的白云禅师：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我不杀你，你就把我杀了！这世道，活着就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小和尚，还有老和尚！” 他指着十方手里那根断指，又指了指旁边那几座歪歪扭扭、连墓碑都没有的新坟，最后指向那仍在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草棚废墟，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如同他话语中的戾气：
“你们的慈悲心肠？你们的阿弥陀佛？在真正的刀剑的那一炷香——”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弄，“看着是那么回事，风一吹，就散了！连个灰都不剩！”
说完，他不再看脸色惨白、捧着断指浑身发抖的十方，也懒得再理会那如同枯木般伫立的白云禅师。猛地一夹马腹！
“驾！”
黑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踏碎泥泞，朝着市集的方向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雨后初晴、尚带着水汽的官道尽头。只留下滚滚烟尘，以及他那番冰冷刺骨的话语，在血腥与焦糊味混杂的空气里回荡。
草棚的火焰还在噼啪燃烧，黑烟直冲云霄，像一根不祥的柱子。
十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那根冰冷、粘腻的断指仿佛有千斤重。他看着燕赤霞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那几座新坟，再看看手中这无法安葬的残肢，最后，目光落向那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草棚……师父那句“化千般执念为一抔净土”的禅语，此刻在燕赤霞那“风一吹就散了”的残酷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比之前被血喷、捧人头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对这个世界冰冷规则的懵懂认知所带来的巨大茫然和……幻灭。他下意识地看向师父。
白云禅师依旧站在那里，枯槁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和升腾的黑烟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不为外物所动的力量。他平静地看着那根断指，看着燃烧的草棚，看着远去的烟尘，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映照着这世间的一切纷乱与血腥，却不起波澜。只有那微不可闻的佛号，似乎在他唇齿间无声流转：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