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看到布兰切特夫人嘴角那抹满意的弧度加深了。
侍从立刻上前一步。
达蒙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急切,拿起那枚纤细的铂金钻戒。
他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笨拙地试图去抓法利垂在身侧的左手。
法利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艺术品,任由他动作。
达蒙特的动作显得格外粗笨和不合时宜。
他几次都没能顺利地将戒指套上法利那看似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无名指。
那枚小小的戒指,在他汗湿的指尖打滑,场面一时竟有些尴尬的凝滞。
布兰切特夫人脸上完美的笑容似乎僵硬了半秒,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掠过眼底。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几乎是半强迫地扶住了达蒙特的手臂,指尖用力,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
达蒙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掠过一丝屈辱和慌乱,随即在母亲的压力下,更加用力地、几乎是粗暴地将那枚戒指猛地推过了法利的指关节。
科拉清晰地看到,法利那被戒指箍住的无名指,指关节处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甚至微微凹陷下去,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然而,法利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被粗暴对待的并非她自己的身体。
轮到法利了。
她缓缓抬起右手,动作流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她的指尖轻轻拈起托盘里那枚象征着布兰切特权柄与占有的巨戒。
那枚戒指在她纤细的手指间,显得如此沉重和不协调。
她没有看达蒙特那因为期待和紧张而涨红的脸,也没有看布兰切特夫人那充满掌控欲的眼神。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
然后,她伸出手,精准地、毫无感情地将那枚沉重的戒指,套在了达蒙特迫不及待伸出的、微微颤抖的左手无名指上。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如同完成一项既定的、冰冷的程序。
“礼成!”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洪亮,试图驱散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冰冷,
“在梅林的见证下,达蒙特·布兰切特先生与杰玛·法利小姐,正式缔订婚约!让我们以最诚挚的祝福,为这对新人举杯!”
侍从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托着盛满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
布兰切特夫人带头举杯,脸上重新挂上那无懈可击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应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热烈了一些,试图用喧嚣掩盖刚才那令人不适的瞬间。
科拉看着法利被达蒙特僵硬地挽着手臂,如同展示一件珍贵的战利品般,在布兰切特夫人的引导下,开始走向人群,接受那些虚情假意的祝福。
那枚套在她无名指上的纤细铂金戒指,在璀璨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
—
联姻这件事,对杰玛·法利来说,远没有科拉·卡佩感受到的那样突兀和石破天惊。
它更像是一场早已预见的暴风雨,乌云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积聚。
而她,早已计算好了风雨到来的大致时间和可能造成的破坏范围。
早在十月初一个阴沉的早晨,一只属于法利家族、羽毛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雕鸮,便穿过了霍格沃茨塔楼湿冷的空气,精准地将一个沉甸甸的信件丢在了她面前。
信封是厚重的羊皮纸材质,封口处烙着法利家族繁复威严的银色火漆印——一只振翅欲飞的狮鹫,爪下紧抓着卷轴。
这并非寻常家书。
杰玛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级长报告,指尖划过那冰冷的火漆封印。
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期待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她用拆信刀利落地划开封口,抽出里面厚厚的一叠文件。
果然。
信纸的开头是父亲法利先生那熟悉的、带着不容置喙威严的笔迹,措辞一如既往的简洁、高效、冰冷。
核心内容只有一个:
为法利家族未来考量,也为她本人的“前途”计议,家族已决定在近期为她选定合适的联姻对象,正式缔结婚约。
措辞冠冕堂皇。
字里行间充斥着赤裸裸的权衡与掌控。
信件的主体,并非父亲对她个人意愿的询问——毕竟那显然被视为多余——而是一份制作精良、堪称“产品名录”的附件。
这份附件“贴心”地、极其详尽地列出了可供她选择的家庭。
名单上罗列着数个在魔法界盘根错节的古老纯血姓氏。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附带着冗长的家族谱系简史、当前在威森加摩和魔法部的政治影响力评估、主要经济来源及财富估值、家族核心成员的性格与能力分析(重点标注了适龄未婚男性)。
以及——最关键的——与法利家族联姻后,预期能带来的“协同效益”与“战略互补点”。
布兰切特家族赫然在列,并且其资料占据了最多的篇幅。
达蒙特·布兰切特的名字被加粗标注,旁边附注着对其身份地位的强调,以及对其“性情敦厚,易于引导”的评价。
一位平庸、便于控制的布兰切特家主继承人。
杰玛的目光快速而冰冷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不是选择。
这是一场早已内定主角的、供她“观赏”的表演剧本。
家族需要的,只是她这位“女主角”在既定时刻,走上舞台,完成她的戏份。
这份“候选名单”,不过是家族用来粉饰其独断专行、让她产生“参与感”的可笑道具。
它清晰地宣告:
你的价值,在于你姓氏的重量和你未来配偶家族能带来的利益。
至于你本身?无关紧要。
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
礼堂的早餐香气还缭绕在鼻尖,却无法驱散她心中那份冰冷的、被物化的厌恶。
她将那份厚厚的“候选名录”随意地摊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份普通的课堂作业。
然后,她重新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
她没有在名单上勾画,没有写任何回复。
她只是在父亲那封措辞冰冷的信件末尾,用同样冰冷、毫无起伏的花体字,工整地写下了两个词:
“收到。知悉。”
—— J.F
她的笔迹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墨迹深黑,力透纸背。
没有疑问,没有异议,没有情绪。
只有绝对的服从和冰冷的确认。
这简洁到极致的回复,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态度。
写完,她将信纸仔细折好,塞回那个沉重的信封,重新封上火漆。
她召唤来自己的猫头鹰,让它将信送回法利庄园。
做完这一切,杰玛的目光才重新落回那份摊开的、详尽得令人作呕的“候选名单”上。
她的灰眸深处,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冻结的、深不可测的平静,如同暴风雪来临前最后的死寂。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名单上“布兰切特”那个烫金的姓氏。
达蒙特·布兰切特。
一个被家族推上前台的、平庸的傀儡。
一个象征布兰切特家族权势和法利家族“明智选择”的符号。
一个……她即将被献祭的祭坛。
但杰玛·法利,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祭品。
那份名单在她眼中,不再是束缚的枷锁,而是摊开的战场地图。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家族,其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潜在的矛盾点、可以利用的弱点……都清晰地呈现在这份过于“详尽”的资料里。
布兰切特家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其他“候选者”家族也各有盘算。
家族想把她当作棋子摆上棋盘?
很好。
那她就利用这份“地图”,看清这盘棋局的所有暗线。
她会让自己成为一颗看似被动、却能在关键时刻搅动全局、甚至反噬棋手的棋子。
联姻是不可避免的战场,而她,会在这战场上,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生存空间,乃至……反击的支点。
她的指尖停留在布兰切特家族资料的某一页,上面详细列着达蒙特几个堂兄弟的名字和各自负责的家族产业。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从她鼻间溢出。
冰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
她合上了那份厚重的名单,动作干脆利落。
联姻的序幕已经拉开,而她,早已在心中开始推演第一步棋的落点。
布兰切特家精心挑选的“新娘”,或许会给他们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