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太行山的夜晚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一轮清冷的弦月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稀疏的寒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洒下淡泊而朦胧的清辉。群山起伏的轮廓,在月色下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沉默、巨大,充满了原始的神秘感和压迫感。山风掠过光秃秃的岩石和稀疏的林木,发出持续不断的、呜咽般的呼啸声,更添了几分旷野的苍凉与孤寂。
然而,在这片被巨大自然力和战争阴影笼罩的天地间,磐石谷,却顽强地燃烧着一片温暖而充满生机的人间灯火。
林烽、老赵,以及参谋长等几位支队核心领导,此刻正静静地站立在指挥部所在山峰的制高点上。这里是整个山谷的“眼睛”,视野开阔,可以俯瞰下方谷地的大部分景象。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下一步发展方略的漫长会议,信步走出溶洞,不约而同地停留在这片熟悉的岩石平台上,默然眺望。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位为之奋斗过的守护者心潮澎湃。
谷地中,那片由水电站催生出的光芒,如同散落的珍珠,又如同有生命的脉络,将黑暗撕开了一个温暖而明亮的口子。训练场上,夜间加强训练的呐喊声已经停歇,但几盏探照灯依然雪亮,映照出器械的轮廓和巡逻哨兵挺拔的身影。扫盲夜校和文化班的窑洞里灯火通明,隐约还有低声讨论和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传来,那是求知若渴的战士们还在挑灯夜读。军工坊区域的炉火似乎小了些,但并未完全熄灭,仍有隐约的敲打声和风箱声随风飘来,显示着那里的劳作尚未停息。生活区星星点点的灯火,透出窝棚和窑洞的窗户,夹杂着几声犬吠和人语,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更远处,“一线天”隘口方向,几处关键哨位上的马灯光芒,如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守卫着这片光明世界的边界。
这片灯火,这片声响,这片生机,与周围死寂、黑暗、寒冷的崇山峻岭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它不再仅仅是生存的象征,更是发展、秩序和希望的宣言。
老赵习惯性地掏出烟袋锅,慢慢地按上烟丝,划着火柴。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欣慰与感慨的脸庞。他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积攒了数月的沉重一并吐出。他的目光,如同温厚的兄长,缓缓扫过谷地的每一片光亮,每一处声响的来源。
“老林啊,”老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度疲惫后放松下来的痕迹,更是目睹心血结晶的激动,“看着眼前这光景,我这心里头……真是百感交集啊。”
他用烟袋杆指了指下方:“你听,这读书声,这打铁的动静;你看,这亮堂堂的灯火,这训练有素的队伍……想想咱们刚拉队伍进山那会儿,有啥?除了几百号饿得眼发蓝的弟兄,几十条破枪,满山的石头和荒草,还有啥?晚上黑灯瞎火,心里更是没底。”
“可现在,”他的语气变得坚实而自豪,“咱们有了自己的‘小太阳’,有了能复装子弹、甚至敢琢磨造炮弹的修械所,有了能吃饱肚子的粮食,有了成文的规矩条例,有了这么多经过战火考验、又学了文化的兵!更重要的是,咱们有了这磐石谷上下,拧成一股绳、誓死保卫家园的民心士气!”
他重重地顿了顿,总结道:“这根基,总算是扎下来了!扎得比咱们刚打退吉田那会儿,还要深,还要牢靠! 咱们‘山鹰支队’,再也不是那支只能东躲西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队了。咱们,算是在这太行山里,真正站稳了脚跟!”
老赵的话,道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这几个月来的呕心沥血、艰苦卓绝,不就是为了眼前这幅景象吗?一种阶段性目标达成后的欣慰感,如同暖流,在几位领导心中悄然流淌。眼前的繁荣与有序,是对他们所有付出最好的回报。
然而,站在众人最前方、身姿挺拔如松的支队长林烽,在静静地聆听了老赵的感慨后,深邃的目光却依旧如同鹰隼般,穿透眼前的灯火辉煌,投向了更远处那无边无际的、被黑暗吞噬的连绵山影。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欣慰与放松,反而笼罩着一层更加深沉、更加冷峻的思虑。
“老赵,你说得对,咱们的根基,是稳了。”林烽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冷静,像山涧的寒泉,瞬间冲淡了那丝刚刚升起的暖意,“眼前的这一切,来之不易,是同志们用血汗和生命换来的。我们确实可以,也应该为此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