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晨曦,清冽锐利,穿透排练厅整面墙的落地窗,将深色木地板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光影。空气里是松香微辛的气息,混杂着新旧汗水——舞者独有的味道。
王雅琳教授的特训,就在这空旷得能听见呼吸回声的排练厅里,拉开了序幕。
我,曹鹤宁,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专业领域内不掺水分的、近乎冷酷的严苛。
“曹鹤宁!腿!”王教授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皮鞭,带着回音抽过来,“绷直!你是面条吗?脚背呢?!软塌塌毫无延伸感,我要看见你脚趾尖的‘锋’!”
“苏雪!”目光转向另一侧,“腰肢动作太硬!你在做广播体操吗?看看鹤宁的腰部线条,要像水,像绸缎!柔韧而不失控制!”
“你们两个!头发!立刻扎起来!一丝碎发都不能影响视线!”
“呼吸!”她走近,手掌突然按在我剧烈起伏的膈肌位置,“用这里!用呼吸带动动作!跳舞不是让你憋气自虐!气息沉下去,动作才能浮上来!”
一个高难度的控腿接翻身组合。
我自认已竭尽全力。
落地瞬间,她的声音已至:
“重心偏移,至少三公分。”
她甚至用脚尖在地上虚点了一下。
“重来。二十遍。”
汗水,在第一遍结束时已汹涌而出。
练功服紧黏皮肤,勾勒出每一块绷紧或颤抖的肌肉。额发湿透,贴在脸颊。脚趾在舞鞋里,很快传来水泡磨破的刺痛。
这强度,这精准到毫厘的挑剔……
确实不亚于我爸在军营里操练新兵。
有好几次,肺部像要炸开,双腿灌铅,几乎要瘫倒。
可一接触到王教授那不容置疑却又隐含期许的目光——
我便只能咬紧牙关,咽回喘息,再次抬起酸软的手臂,绷紧刺痛的脚尖。
苏雪在另一侧把杆,同样汗如雨下。王教授对她的要求同样严格,但侧重点不同——更强调她身体轴心的稳定,和动作衔接的节奏顿挫。
因材施教。
对我,是极致延展中的精准控制,是情绪与肢体的彻底融合。
对苏雪,是夯实框架,在规整中寻找她自己的韵律突破。
徐秋怡因怀孕需要静养,留在宿舍休息。苏雪的母亲安静坐在角落,拿着毛巾和水壶,目光追随着女儿。
至于曹珈和曹瑶……
头两天还能乖乖坐着看。但枯燥的基本功训练,很快让两个活泼丫头坐不住了。
这天下午,王教授正死死扣住我一个“凌空跃起接单腿落地旋转”的动作细节。我反复尝试,总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体力濒临透支。
排练厅另一端,百无聊赖的双胞胎,已在宽敞角落温习起《霸王别姬》。
没有锣鼓,没有行头。
但两个丫头凭着多年默契与骨子里的热爱,一个将项羽的英雄末路演得悲怆入骨,一个将虞姬的以舞殉情刻得凄美决绝。
眉目顾盼间,那种沉浸于戏剧情境的张力,竟在这冰冷的练功房里,辟出了一方滚烫的小舞台。
就在我再一次耗尽力气跃起、落地踉跄时——
排练厅的门被轻声推开。
一位戴黑框眼镜、气质沉稳儒雅的中年男士缓步走入。中央戏剧学院的李教授——王教授的师兄。
李教授向王教授微微颔首,目光很快被角落里的双胞胎吸引。他静立观看,眼神从随意转为专注,最终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激赏。
当我终于获得“暂停”的恩赦,瘫坐在地大口喘气时,李教授走上前与王教授低声交谈。王教授的目光扫过双胞胎,又落回汗湿狼狈的我身上,唇角微扬,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时,李教授的目光转向我,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你就是曹鹤宁同学吧?省青年舞蹈大赛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