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成形的音节。矛盾与挣扎在他心底掀起滔天巨浪,理智与情感如同两股狂暴的飓风,将他的灵魂撕扯得支离破碎,碎片在名为“现实”的海面上无助地沉浮。
“好啊。”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尘埃,却又带着某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苏晴眼中骤然爆发的璀璨光亮,如同星河倾泻,让李明宇的心跳也跟着漏跳了半拍。
“希望在市一中……” 他努力让声音平稳,背景里刀叉优雅切开奶油蛋糕的细微声响,此刻却如同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我们还是同学,还是朋友,还是……”
最后一个词未曾出口,如同一个无法完成的承诺,消散在空气中飘渺的小提琴颤音里,脆弱得仿佛烛火上一个被轻轻触碰就碎裂的光晕,化作一地粼粼的、无法拾起的波光。
巨大的旋转门如同时光隧道的入口,缓慢而庄严地转动着,门内是流淌着鎏金灯火、弥漫着食物香气与琴声残响的虚幻殿堂,门外是被暮色浸染、裹挟着城市冰冷气息的真实人间。门扇开合之间,光影交错,如同两个世界短暂的拥抱与别离。
李明宇跟在苏晴身后,脚步有些虚浮。光洁如镜的玻璃幕墙上,清晰地映出两个身影:一个局促不安,校服领口洗得发透、露出里面廉价的汗衫,肩上的书包带因为反复磨损断裂而打了三个歪扭的死结;另一个则精致得如同橱窗里的展示品,百褶裙的线条永远锋利挺括,连发梢都跳跃着精心设计的弧度。
“不用结账吗?” 李明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望向正毕恭毕敬为苏晴披上昂贵羊绒外套的侍应生。水晶吊灯下那场梦幻般的生日宴,蛋糕的甜腻香气、琴弦的震颤余韵,此刻还顽固地黏附在他的感官上,像一层过于华丽的油彩,尚未干透,却已要面对现实沉重的灰暗底色。
苏晴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那个沉甸甸的泰迪熊礼盒塞进他怀里,动作自然得如同递过一支笔。她的笑容在昏暗的天色下依然明媚灿烂,唇角的弧度完美诠释着“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不用呀,” 她的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我爸爸在这里是 VIp 会员,签个字挂他账上就行啦。”
“挂账”……
这两个字如同两枚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李明宇的听觉神经。指尖猛地攥紧了礼盒上那根光滑的宝蓝色缎带,力道之大,使得指关节瞬间绷紧泛白,如同粗糙的岩石。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饭可以不用当场付钱,原来金钱的重量可以这样轻飘飘地“挂”在一个名字后面。就像他第一次知道,巧克力蛋糕可以奢侈地叠满三层奶油,第一次知道,昂贵的钢琴声可以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地漫过餐桌,流淌进他的耳朵,留下永不磨灭的回响。
这些属于苏晴世界的“第一次”,如同初春时节河面上凝结的那层薄冰,远看晶莹剔透,折射着诱人的光彩。然而,当他真正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冰冷的表面时,一股足以冻僵骨髓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灵魂深处。一种深秋般的萧瑟与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心底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让他站在这明明恒温空调送着暖风、弥漫着奢华气息的餐厅门口,却如坠冰窟,瑟瑟发抖。
旋转门最后一丝带着食物余香的暖风在身后彻底消散。
凛冽的夜风如同冰冷的巴掌,狠狠拍在脸上。细小的雪粒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粘在李明宇纤长的睫毛上,凝结成细碎的冰晶。他眨了眨眼,视野有些模糊,只看到前方苏晴毛线帽上那颗鲜红的绒球,像一团跳跃的、无忧无虑的小火苗,在逐渐浓重的风雪中,欢快地上下跃动着,越跳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