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明宇啊?”她脸上自然地漾开笑容,声音放得轻柔温和,“饭早就做好了,你爸也把生日蛋糕买回来了,看着可好了呢!你走到哪儿了?大概啥时候……”
电话那头,背景音是模糊的喧闹音乐和人声。儿子李明宇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隔着听筒清晰地传了出来,瞬间盖过了厨房的余热和饭菜的香气:
“你们先吃吧,别等我了,我还要晚点才能回去!先不说了啊!”
“等一下!明宇!……” 周秀兰急促地想喊住他,嘴唇刚张开。
“嘟——嘟——嘟——”
冰冷、短促、毫无感情的忙音,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出租屋内所有温暖的期待和忙碌的声响。
空气瞬间凝固了。
桌上,鲜艳的西红柿鸡蛋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那碗紫菜汤里的葱花,也不再飘动。高压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还在发出清晰而冷酷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骤然变得死寂的空气里,也敲在李建国和周秀兰骤然空白一片的心上。李建国抚摸着蛋糕盒的手指,僵在了那个卡通图案上,指尖冰凉。
从初中开始,“生日”这两个字在李明宇的记忆里,就失去了甜蜜的糖霜,凝固成了另一种味道——白菜汤寡淡的涩味和冷馒头沉甸甸的粗粝感。
那洗得掉漆的搪瓷盆里,清汤寡水,几片蔫黄的白菜叶子漂浮着,偶尔能看见一两滴凝固的、浑浊的油花,像某种微小的、失落的岛屿。母亲总会把菜叶多的一勺捞给他,可那些叶子边缘常常带着被虫啃噬过的、不规则的细小孔洞。父亲则会把蒸笼里最厚实、最瓷实、仿佛沉淀了所有碳水的馒头底掰下来,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自己拿起表面已微微干裂、甚至带点焦糊的馒头皮,用力咬下一口,咧嘴笑着,仿佛那是人间至味:“嘿!你小子不懂欣赏,焦糊的才香脆!营养都在底里!” 那笑容里的刻意轻松,像一层薄纸,糊在生活的窟窿上,李明宇看得清清楚楚。
放学的铃声刚歇,余音还在走廊里震颤。李明宇迅速把桌上那张画满了演算过程、边缘早已磨得起毛、透着淡淡霉味的草稿纸胡乱揉成一团,塞进那个帆布书包里。书包的拉链头早就不知去向,每次开合,都得用指甲费力地抠住冰凉的金属齿,一点点蹭开或拉拢。他刚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背,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就撞见了教室后门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晴随意地抱着几本崭新的习题册倚在门框上,傍晚柔和的夕照恰好打在她身上,微微汗湿的鬓角碎发还沾着体育课残留的阳光气息,整个人像自带一层柔光滤镜。在这个灰扑扑的放学场景里,她显得如此耀眼。
“李明宇!” 苏晴看到他,眼睛一亮,马尾辫上那根独特的紫色发带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跳跃翻飞,像一只灵动的蝶。她几步追上来,运动鞋踩在光滑的瓷砖地上,发出清脆又充满活力的“嗒嗒”声,盖过了周围的喧嚣,“嘿!今天是你生日哦!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李明宇的手指条件反射般地捏紧了书包带子磨损得厉害、几乎要绽开纤维的边缘,粗糙的触感磨着指腹。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目光却死死粘在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窗户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风景:“……没什么安排。就那样吧,回家……吃馒头,喝凉水。” 他把那个“家”字说得极轻、极快,像怕烫着舌头。
“噗嗤——” 苏晴毫不客气地笑出声,那笑声清脆明亮,毫无顾忌。她伸出手,用涂着精致淡粉色指甲油的指尖,笑嘻嘻地戳了戳李明宇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变形的旧校服袖子。那抹鲜亮的粉色,在他灰蓝色的校服上,如同贫瘠土地上突兀盛开的花朵,刺眼又炫目。“我就知道!又是你家那万年不变的白菜汤对不对?” 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狡黠地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从紧身牛仔裤的后兜里摸出一张卡片。
那卡片在夕阳下泛着一圈华丽的金边,触感厚实而陌生。“旋转餐厅”四个烫金大字灼灼生辉,瞬间刺痛了李明宇的眼睛。它像一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碎片,冰冷又诱人。
“喏!VIp双人餐代金券!走啦!” 苏晴晃着那张闪着金光的卡片,语气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