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宇轩看着他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抱着那摞刺眼的彩色表格转身走向其他还在讨论新衣服的同学。那鲜艳的红蓝色块在李明宇的余光里跳动,像嘲讽的笑容。
午休的铃声尖锐地撕碎了上午的沉闷。
李明宇没有去食堂。他独自走到操场最偏僻的角落,那里立着几副锈迹斑斑的老旧双杠。秋风吹过空旷的操场,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哀鸣。远处篮球场传来激烈的奔跑、拍球声和一阵阵爆发的喝彩,青春的活力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热闹是他们的,与他无关。
他靠着冰冷的双杠立柱慢慢滑坐到地上。犹豫了一下,他解开了宽大的校服外套扣子,露出了里面那件洗得发白、布料稀松甚至有些透光的旧t恤。领口的标签早已磨损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褪色的字母印记。他把脸埋在膝盖之间,校服粗糙的布料蹭着脸颊。去年运动会,他就是穿着这件t恤和那双更破的跑鞋,拼尽全力跑完了800米。那时,母亲还能撑着虚弱的身体,站在看台不起眼的角落,用尽力气为他喊一声加油。而现在…… 厨房里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明宇?”
一个轻柔得像羽毛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迟疑,突然在身侧响起。
李明宇浑身剧烈地震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兽猛地弹起。他手忙脚乱、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拉拢校服外套,把里面那件寒酸的旧t恤死死盖住,同时飞快地转过头。
是苏晴。
那个几天前才从省城转学来的女孩。她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几缕碎发被风吹拂在光洁的额前。浅蓝色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整洁合身,口袋里露出半截素雅的素描本边缘和几支削好的铅笔——李明宇早就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女生似乎很喜欢画画,常常在课间或自习课上,偷偷对着窗外枝桠交错的梧桐树出神,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此刻,苏晴抱着她那厚厚的素描本,在他旁边的双杠下蹲了下来。她的目光像温和的探照灯,轻轻扫过李明宇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扫过他蹭着灰土的膝盖,最后,极其短暂地落在他那双磨损得不成样子、鞋底几乎磨平的旧运动鞋上,又极快地、几乎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我刚才看你没去食堂……”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点自然的关心,没有刻意强调什么,“那个……听班长说,全班就你还没订运动服了?”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丢进了李明宇心底那堆早已蓄满的自卑、窘迫和无处发泄的烦躁积薪里。
“呼啦”一下,熊熊的火焰夹杂着难堪的浓烟猛地窜起,烧灼着他的理智。
什么“听班长说”?她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吧?这种高高在上的、转学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询问,简直像在反复撕开他刚刚试图掩盖的伤口!那些被父亲拒绝的委屈,对崭新运动服遥不可及的渴望,以及害怕被全班当成异类的恐惧,此刻全部转化成了对外来者尖锐的抵触和防御。
他猛地转过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仿佛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沉默或不自然,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防备和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戾气,语气硬邦邦地,像淬了冰的石头,没好气儿地直接顶了回去:
“关你什么事儿?”
这句话出口,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攻击性,像一把生锈的小刀,既伤人,也伤己。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句“关你什么事儿?”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带着锋利的棱角,狠狠砸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
苏晴被他骤然爆发的敌意刺得微微一怔,抱着素描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像受伤的幼狼般充满了警惕和攻击性,浑身上下每一寸紧绷的肌肉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抗拒信号。
这尖锐的姿态,这层用愤怒包裹脆弱的外壳,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苏晴记忆深处一道尘封的门。
思绪猛地倒流,穿过三年的时光尘埃,重重跌回那个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雨夜。
记忆中的画面带着湿漉漉的寒气扑面而来:昏黄的路灯在瓢泼的雨幕中可怜地摇曳着,光线被密集的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豆大的雨点砸在坑洼的柏油路面上,溅起浑浊又冰冷的水花,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雨水和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