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四月的闽海,波涛翻涌。
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总领大明水师的郑芝龙,卓立于旗舰福船的飞庐之上。
猩红的斗篷在强劲的海风中猎猎作响,绣着狮虎的武官袍服外,罩着御赐的山文甲,在东南的日照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他手中举着一支来自澳门的单筒远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正锁定着远处龟屿方向若隐若见的帆影。
“都督,各舰均已就位。”
副将,也是他的胞弟郑芝虎,按刀上前,声如洪钟。
即便郑芝龙已贵为正二品的都督,这些老部下在战阵之上,仍偶尔会脱口而出那声充满草莽气息的“大当家”。
郑芝龙缓缓放下远镜,脸上看不出喜怒。
“李魁奇……”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当年在我麾下,不过一哨官,摇尾乞怜。我念其勇力,多有提携。如今竟敢窃据船舰,自立门户,还劫掠漕粮,惊扰苏松沿海,真当朝廷的刀锋不利了?”
他转过身,面向桅杆上高悬的“郑”字大旗和“前军都督府”帅旗,声音陡然拔高,传遍全舰:
“陛下授我节钺,总领水师,托以靖海重任。此战,不仅要胜,更要扬我大明国威!传令——”
号旗翻飞,战鼓雷动。
以十八艘巨型福船为核心,超过两百艘大小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开始如臂使指般地变换阵型。
这已非往日的海寇群殴,而是经过整训、初具正规军模样的大明水师在行动。
与此同时,龟屿湾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海盗头子李魁奇,正在他那艘抢来的三桅大船上大摆宴席。
船楼上杯盘狼藉,酒气熏天。
“大哥,听说郑一官……哦不,郑芝龙,如今可是正经的朝廷二品大员,前军都督府的掌印老爷了。”
一个醉醺醺的头目打着酒嗝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会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麻烦?”
李魁奇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瓷碗摔在甲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抹了把络腮胡上的酒渍,放声大笑,笑声中却透着一丝色厉内荏。
“郑芝龙?他如今是官身,戴着乌纱帽,还能有几分当年在海上搏命的气魄?这茫茫大海,可不是他福建的衙门!老子现在兵强马壮,他奈我何!”
他的狂言尚未落音,桅盘上了望的海盗已发出凄厉的惊呼,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了调:
“船!好多船!是……是郑字旗!还有官军的旗号!我们被围住了!”
李魁奇脸上的狂笑瞬间冻结。
他一把推开身旁的妓女,踉跄着冲上船楼最高处,夺过一架远镜望去。
只见龟屿出口处的海平面上,帆樯如林,遮天蔽日。
无数战船组成的半月形包围圈已然合拢,如同巨大的死亡之环,将他麾下的八十余艘船死死锁在湾内。
最令人胆寒的是,那些大型福船侧舷的炮窗已然打开,露出一排排黑森森的炮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