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的莫愁湖畔,新筑的衣冠冢静卧在一片青枫之间。青石垒砌的坟茔前,一方白玉碑上“忠烈夫人柳氏如眉之墓”十个鎏金大字,在深秋的晨光里泛着冷冽而庄重的光。坟前的石案上,摆满了素色祭品:刚蒸好的白米、清冽的湖水、几枝带着晨露的野菊,还有一套柳如眉生前最常穿的银灰色劲装,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歇片刻,随时会推门而出,提剑再战。
吴三桂一身玄色龙袍,未戴皇冠,仅以一根墨玉簪束发,面容沉肃如铁。他亲手将一炷檀香插入香炉,青烟袅袅升起,缠绕着他挺拔却略显疲惫的身影。自金陵城破,诸事繁杂,内要安抚民心、整合士族,外要应对清军压境、残余反扑,他几乎无片刻安寝,唯有此刻,站在这座空坟前,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眼底翻涌的,是难以言说的痛惜与愧疚。
“如眉,”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来看你了。金陵已定,江南初安,你生前想护的百姓,如今暂无兵戈之扰;你想扶的大业,如今已具根基。只是这一切,你终究没能亲眼看到。”
檀香的烟气模糊了视线,柳如眉的音容笑貌却愈发清晰。采石矶畔,她白衣胜雪,挺剑挡在他身前,肩上鲜血染红了大半衣襟,却依旧笑得决绝:“陛下乃天命所归,妾愿以命相护”;议事帐中,她不拘小节,捧着舆图侃侃而谈,提出的义军联络之策,解了江南合围的燃眉之急;深夜营中,她为将士缝补铠甲,指尖被针扎破也浑然不觉,只说“将士们在前线拼命,这点痛算什么”。
这个出身草莽却心怀家国的女子,用一生的刚烈与赤诚,在他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不是深闺中的娇弱女子,而是与他并肩作战的袍泽,是乱世中难得的知己。可他终究没能护住她,让她魂断江南,连尸骨都未能寻回,只能以衣冠为冢,聊寄哀思。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沈落雁、楚嫣然、苏婉清等人身着素服,缓缓走来。她们神色肃穆,眼底皆含悲戚。白芷薇提着药箱,走到坟前,将一瓶亲手调制的凝神香放在石案上,轻声道:“如眉姐姐生平爱洁,这香能安神,愿她在九泉之下,无惊无扰。”
穆青岚扶着腰间长剑,肩伤未愈,动作还有些滞涩,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她望着墓碑,眼眶泛红,当年在义军之中,柳如眉待她如亲妹,教她武艺,护她周全,如今故人已逝,只剩无尽思念。她悄悄握紧了剑柄,指节泛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定要完成姐姐的遗志,扫清寰宇,不负她的牺牲。
随着时间推移,十万大军陆续集结在湖畔,队列整齐,铠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却无一人喧哗。将士们皆着素衣,胸前佩戴着白色绢花,肃立在坟茔两侧,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方白玉碑。其中不少人是柳如眉昔日的义军部下,他们自发地往前站了站,脸上满是悲痛与不甘,握着兵器的手微微颤抖。
吉时已到,司仪高声唱喏:“悼念仪式,正式开始!”
哀乐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在湖畔回荡,催人泪下。吴三桂走到台前,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将士,声音透过扩音的铜钟,传遍四方:“今日,朕与诸位将士一同在此,悼念忠烈夫人柳如眉。如眉出身草莽,却心怀天下,自投效以来,南征北战,屡立奇功。采石矶护驾,她舍生忘死;江南平乱,她身先士卒。她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金陵的安稳,换来了我们今日的立足之地。”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如眉走了,走得壮烈,走得遗憾。她没能看到天下一统,没能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但她的忠魂,将永远守护着江南,守护着我们这支为太平而战的军队。”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一名身材魁梧的义军老兵突然冲出队列,跪倒在地,高声喊道:“陛下!柳将军死得冤枉!如今清军未灭,南明残余仍在,我们为何还要拖延北伐?不如即刻出兵,为柳将军报仇雪恨!”
此言一出,不少义军将士纷纷附和:“对!为柳将军报仇!”“我们要北伐!要杀尽清军!”
一时间,现场秩序有些混乱,将士们情绪激动,眼神中满是复仇的火焰。沈落雁眉头微蹙,快步走到台前,示意司仪暂停哀乐。她身着素色官袍,长发束起,神色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将士,请稍安勿躁!”她的声音清亮,穿透力极强,瞬间压制住了现场的喧哗,“我知道你们与柳将军情深义重,也知道你们想为她报仇。但报仇并非一时冲动,北伐更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她目光扫过台下,缓缓说道:“柳将军生前常说,她从军不是为了私仇,而是为了让天下百姓摆脱战乱之苦,过上安稳日子。如今江南初定,民心未稳,粮草未足,军械未备,若是仓促北伐,不仅难以取胜,反而可能让江南再次陷入战火,让柳将军的心血付诸东流。这难道是柳将军想看到的吗?”
“柳将军的牺牲,是为了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积蓄力量,是为了让我们的北伐之路更加顺畅。”沈落雁语气恳切,“如今我们能做的,不是急于一时的复仇,而是稳住江南根基,整训军队,囤积粮草,待时机成熟,一举北上,扫清清军,一统天下。只有这样,才能告慰柳将军的在天之灵,才能完成她未竟的遗志!”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如同甘霖般浇灭了将士们心中的躁动。那名带头的老兵沉默了片刻,再次跪倒在地,哽咽道:“沈军师所言极是,是末将冲动了。末将愿遵陛下与军师之命,刻苦练兵,等待北伐之日,为柳将军报仇,为天下百姓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