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或许已不能被称之为栖梧。他身着玄黑龙纹魔尊袍,头戴旒冕,面容俊美无俦,却冰冷得如同玉石雕琢,没有丝毫生气。
那双曾经映照着离阙身影的混沌之眸,此刻空洞无物,只剩下俯瞰蝼蚁般的绝对漠然与……毁灭一切的寂寥。
浩瀚的魔尊威压充斥大殿,冰冷、沉重,压得离阙几乎喘不过气,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而在王座之下,是黑压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万千魔众。
离阙甚至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曾指点过修行、对他恭敬有加的魔宫年轻弟子!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对王座之上那尊存在的无边恐惧。
然后,离阙看到,王座上的“栖梧”缓缓抬起了手。
没有言语,没有情绪,只是漠然地、如同拂去尘埃般,掌心凝聚起一团足以让星辰陨落、让万物归墟的混沌毁灭之力。
那力量的目标,赫然是下方那些匍匐的魔众!
“阿梧!住手!”离阙在心中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那毁灭之力如同死亡的阴影,缓缓笼罩向那些年轻的弟子,看到了他们眼中极致的绝望。
这是他最深的梦魇——他害怕栖梧最终会被魔尊的权柄与力量彻底异化!
害怕他那颗曾经渴望被爱、也会炽热回应的心,在无尽的力量与孤独中彻底冰封,最终变成一个只余杀戮、统治与毁灭的、完美的“神”,或者说……“魔”。
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靠近,无法唤醒,无能为力。
心,如同被那王座的寒意寸寸冻结。
但就在绝望即将把他淹没之时,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通过紧握的双手传来的、属于真实栖梧的、那细微却无比真实的颤抖!
那是栖梧在另一个幻境中挣扎的共鸣!
他想起了馄饨摊前,栖梧笨拙地为他擦去嘴角油渍的温柔;
想起了客栈中,栖梧因不安而紧拥他的力道;想起了无数个日夜,栖梧望向他时,那双混沌之眸中永远无法掩饰的、如同星辰般亮起的光。
“那不是你……”离阙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碎的冰封景象,将全部心神沉入与栖梧那份真实的、温暖的、充满了烟火气的连接之中。
他的道心不再试图去对抗那幻象的威压,而是化作最柔韧的丝线,如同春风化雨,无声地渗透这冰冷的死寂。
“我相信你,阿梧。我相信那个会因为我被辣到而低笑的你,才是真实。”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冰封王座之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王座上那冰冷的“栖梧”,空洞的眼神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幻象开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
两人几乎同时破开各自最深层的心象,意识却并未回归,反而被拖入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真实的融合幻境!
他们仿佛站在时空的乱流之中,眼前景象飞速切换——归寂魔渊中烬灭疯狂的恨意与离阙手背上骤然爆发的赤子图腾红光交织;
冰封王座上漠然的栖梧与那个吞噬离阙的混沌黑影重合;
下方匍匐的魔众变成了挣扎惨叫的无面伶人……
所有最坏的恐惧、最深的危机、最绝望的可能,如同噩梦的碎片,被强行缝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两人的神魂与意志!
“啊——!”栖梧发出痛苦的嘶吼,混沌之力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濒临暴走,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这无尽的负面心象撕碎!
离阙亦是脸色煞白如纸,被封印的诅咒在幻境刺激下蠢蠢欲动,道心摇曳,冰蓝色的光芒明灭不定。
在这意识即将崩溃的绝境,两人几乎凭借本能,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彼此的手!那是他们在无边恐惧中唯一的锚点,是真实唯一的坐标!
“阿梧!看着我!”离阙用尽最后力气,神识传音,声音带着破碎却无比坚定的道韵。
栖梧猛地转头,对上了离阙那双即便在幻象洪流中,依旧清澈、坚定,映照着他身影的眼眸。
一瞬间,所有的恐怖景象仿佛都远去。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彼此。
混沌与冰蓝的光芒不再各自为战,而是前所未有地交融在一起,化作一道坚韧无比的光茧,将两人紧紧包裹。
任外界心象如何冲击,我自岿然不动。因为心有所属,道有所依。
“轰——!!!”
仿佛宇宙初开般的巨响在灵魂深处炸开,所有的幻象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画卷,瞬间燃烧、湮灭!
月光,重新洒落。
两人依旧站在古镜潭边,潭水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神魂厮杀只是一场幻梦。
但他们剧烈起伏的胸膛、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那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被冷汗彻底浸湿的衣衫,昭示着方才经历的凶险。
他们的手,依旧紧紧相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比任何誓言都更牢固。
影伯不知何时已重新出现,他看着相互支撑、气息虽乱但眼神却如同被淬炼过的星辰般璀璨坚定的两人,沉默良久,终是缓缓躬身一礼。
“直面至暗,心灯不灭。二位已通过‘照影之试’。”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真正的敬意,“悬镜司,恭迎大驾。”
随着他的话语,古镜潭中央,那轮完整的月影骤然亮起耀眼却不刺目的银辉,一道由纯粹月光与水波构筑而成的、流转着无数玄奥符文的光门,缓缓自潭底升起,矗立在两人面前。
门后,便是记载着万古秘辛,或许藏有破解诅咒与镜中之物答案的——悬镜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