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屋内的时间仿佛被那沉重的真相凝固了。
栖梧静静地躺在软垫上,空洞的赤瞳望着(或者说朝着)屋顶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他永远无法驱散的黑暗。
青蘅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在他脑海中回荡——“强行剥离……几乎等同于摧毁你的灵魂。”
没有先例。没有希望。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连呼吸都变得轻浅而机械。
生而为祭品的认知,如同一座冰冷的大山,将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甚至刚刚因真相大白而对离阙产生的复杂情感,都碾成了粉末。
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一切,从开始就是一个谎言,一个为毁灭而存在的工具。
就在这时,木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闷哼。
离阙缓缓睁开了眼睛。
后背传来的剧痛和体内力量的空虚让他瞬间清醒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但他甚至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时间就急切地扫向四周,直到看见安静躺在不远处软垫上的栖梧,那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
然而,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阿梧太安静了。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或闪烁着各种情绪的赤瞳,此刻像两潭死水,空洞地望着上方,没有任何焦点。
他的气息微弱而平稳,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所有的光,都从他身上熄灭了。
“阿梧?”离阙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他强忍着,目光死死锁在栖梧身上。
栖梧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一旁的青蘅见状,幽幽叹了口气,将方才利用溯魂泉探查到的、关于混沌烙印的源头真相,以及烙印无法强行剥离的结论,简洁而清晰地告诉了离阙。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离阙的心上。
婴儿时期……生父种下……混沌复活的关键……活体钥匙……剥离即灵魂毁灭……
离阙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冰蓝色的眼眸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栖梧,终于明白那死寂从何而来。
这真相,太过残忍,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所以,阿梧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仿佛灵魂已经提前死去。
“所以……”离阙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要么……任由混沌凭借烙印复活,苍生罹难……要么……在混沌复活前,杀了他……毁了这‘钥匙’?”
他说出“杀了他”三个字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青蘅沉重地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个残酷的抉择。
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阻止混沌复活的两条路,而每一条,都通往绝望。
树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离阙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栖梧那苍白、死寂、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命运的脸上。
他想起第一次在幽冥殿见到这个少年时,那双赤瞳中的桀骜与不甘;想起他笨拙地为自己束发、脸上带着墨迹傻笑的模样;
想起他在南疆试炼中掌控怒火的坚韧;
想起他为了融化玄冰,不惜燃尽本源、失去视力时,那带着满足的笑容和那句“值得”;
更想起在幻境中,得知部分真相后,他那混乱却依旧选择抓住自己的手……
这个被他唤作“阿梧”的人,早已不是简单的师徒,更不是所谓的前世因果所能概括。
他是照进他冰封世界的一团火,炽热、明亮,甚至有些烫人,却也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真切感受到的温暖与牵绊。
天下苍生?守护正道?这是他离阙立身之本,是他从未动摇过的信念。
可阿梧呢?
要他亲手……毁掉这团火?为了所谓的苍生大义,牺牲这个一次次为他奋不顾身、将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交付于他的人?
不……
离阙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如冰扇的长睫剧烈地颤抖着。
体内气血翻涌,后背的伤口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浑然未觉。
他做不到。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师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栖梧,忽然轻轻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却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
“如果……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他空洞的赤瞳依旧望着上方,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破碎的弧度,“您……动手吧。”
他微微侧过头,仿佛想“看”向离阙的方向,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