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断魂屿那片埋葬了所有的雪原,萧逐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他不知该去往何方,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肉身早已油尽灯枯,全凭离阙那道本源寒气吊着一缕生机,行走间如同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散架。
那头刺目的银发,在风中凌乱飞舞,衬得他面容越发苍白透明,唯有那双眸子,深不见底,盛满了整个世界的荒芜。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多少荒山野岭,某一日,他浑噩地踏入了一片奇异的地域。
周遭的煞气与灵气都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严肃穆、却又带着莫名压迫感的氛围。他抬起空洞的眼,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一座巍峨耸立、看不到顶端的山峰直插云霄。
而自山脚起,一道宽阔无比、仿佛由白玉砌成的石阶,蜿蜒盘旋,层层叠叠,直至没入云雾深处。
石阶两旁,并非寻常山石树木,而是一座座恢弘壮丽、风格各异的庙宇殿堂。
有的金光万丈,梵唱隐隐;有的清光缭绕,道韵天成;
有的妖气森森,图腾狰狞;有的鬼火幢幢,冥息沉沉……
九天十地,诸天万界,但凡有名有姓的神佛仙魔,似乎都能在此找到其供奉之地。
这里是“万法源流山”,传说中离天道最近的地方,也是三界六道众生叩问命运、祈求神谕的圣地。
寻常修士终其一生也难以寻到入口,而萧逐渊,却在自己浑噩的漂泊中,无意间踏入了此地。
若是往常,他对此等圣地只会嗤之以鼻,他信的,只有手中的力量。
可如今,力量散尽,希望湮灭,他站在山脚,望着那漫无边际的石阶和两旁漠然俯视众生的神佛雕像,一颗死寂的心,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命运……
为何他的命运,会是如此?
这个困扰了他二十年、又在最近达到顶点的疑问,如同毒蛇,再次噬咬着他空洞的魂灵。
他一生未曾作恶,为何自幼便被偷换人生,受尽苦难?
他与姐姐相依为命,为何最终却要眼睁睁看她为自己而死?
他拼尽一切,为何连一丝挽回的可能都寻不到?
天道……究竟凭什么如此不公?!
一股混杂着极致委屈、不甘、愤怒与绝望的情绪,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在他死水般的心湖底酝酿、翻腾。
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根本不存在,哪怕叩问的对象是这些冰冷无情的泥塑木雕!
他踉跄着,走到那洁白无瑕的第一级石阶前。
石阶冰凉,寒意透过薄薄的鞋底,直侵骨髓。
他沉默地站着,良久,然后,做了一个让偶尔路过此地的零星修士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撩起那身早已破烂不堪、沾满尘污的衣袍前摆,双膝一弯,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
膝盖撞击在坚硬冰冷的白玉石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俯下身,将额头,重重地磕在石阶表面。
没有运用任何灵力护体,完全是肉身凡胎的碰撞。
一声脆响,额角瞬间破皮,一缕鲜红的血液!
渗了出来,在那洁白无瑕的石阶上,晕开一点刺目的红。
“为何……是我?”
他抬起头,任由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染红眉梢,滴落在衣襟上。
他望着前方无尽的石阶,望着两旁漠然的神佛,发出了第一声嘶哑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叩问。
没有回应。只有山风呼啸,卷起他银白的发丝。
他并不期待回应。只是这叩问本身,似乎成了他宣泄痛苦的唯一途径。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向上走了三步。
然后,再次跪下,俯身,叩首。
“咚!”
第二声叩响。
力道更重,血迹扩大,在石阶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红印。
“我萧逐渊……一生何辜?!”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像是在质问这天地,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三步一叩首,一步一血印。
他开始了他漫长而惨烈的朝圣之路,或者说,是一场对命运的悲壮控诉。
石阶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每一级都冰冷坚硬,如同命运给他的每一次重击。
他机械地重复着跪拜、叩首、起身、行走的动作。
起初,还有零星的修士驻足观看,指指点点,或怜悯,或讥讽。
但渐渐地,人们都远远避开,因为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绝望和死寂,让人心悸,不敢靠近。
他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每一次叩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身体的痛苦,又如何比得上心死的万分之一?
鲜血不断流淌,染红了他的脸,他的衣襟,更在他经过的每一级石阶上,留下了一个个殷红的血印。
那血迹,起初是鲜红的,慢慢变得暗红,最后近乎黑色,如同他早已干涸的心血。
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清醒时,那些痛苦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逼得他只能通过更重的叩首来麻痹自己。
模糊时,他仿佛又回到了幻境中的山谷,姐姐就在身边,对他温柔地笑……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