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潮屿的雨雪,似乎永无休止。
听潮小筑内,连日来的潮湿气息浸润了每一寸木料,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黏腻的咸涩。
萧逐渊腹部的伤口已愈合大半,魔躯的强悍让他得以摆脱卧榻的束缚……
但他却似乎更习惯于倚在窗边那张铺着软垫的矮榻上,沉默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海天一线。
江月晏将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灵参汤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
动作间,她的衣袖不经意拂过他的手背,两人俱是微微一僵。
自那日近乎撕破所有伪装的逼问与无声的默许后,一种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气氛便在这方寸之地无声蔓延。
他们不再提起那个话题,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两人紧紧缠绕,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带着电光火石般的悸动与煎熬。
“趁热喝了吧,对你的元气恢复有好处。”
江月晏垂下眼睫,声音尽量维持着平静,却依旧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不敢看他,尤其是他此刻的眼神——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偏执与疯狂……
而是掺杂了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复杂情感,有依赖,有痛楚,有渴望,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近乎绝望的温柔。
萧逐渊没有动那碗汤,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江月晏低垂的、露出一段纤细白皙脖颈的侧脸上。
窗外透进的灰白光线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也照见她眼底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挣扎。
他知道她在怕,在逃避。他也怕。
怕这偷来的、悖逆的温情如同指间流沙,稍纵即逝。
怕有朝一日,连这“师姐弟”的名分都维持不住,彻底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师姐,”他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缓和气氛的平静。
“这雨……让我想起小时候。”
江月晏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
这是那次之后,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往,语气里没有阴郁,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隔着一层雾气的怀念。
“小时候?”她下意识地接话,心却微微提了起来。
他们的童年,于他而言,并非全是美好。
“嗯。”萧逐渊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连绵的雨幕,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也是这样的雨天,我被几个宗门里的纨绔堵在后山的废弃演武场。
他们骂我是‘野种’,是‘没人要的废物’。
用泥巴丢我,把我推进泥水里……”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江月晏的心却猛地揪紧了。
那段岁月,是她心底不愿触碰的伤疤,也是她对他无限怜惜的源头。
“……我那时候又冷又饿,浑身湿透,缩在角落里,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在那里。”
萧逐渊继续说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然后……你就来了。”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月晏,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依赖与感激。
“你撑着一把青竹伞,穿着月白色的裙子,像个仙女一样,不顾那些人的哄笑和阻拦,冲进雨里,把我从泥水里拉起来。
你用袖子擦干净我脸上的泥污,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住我。
然后对着那些欺负我的人,用那么稚嫩却那么凶的语气说:
‘他是我罩着的人!谁敢再欺负他,我让我爹把你们都赶出断魂屿!’”
江月晏的眼前仿佛也浮现出那遥远的一幕。
那时的她,是宗门里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天真烂漫,仗着父亲的宠爱,有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侠义心肠。
而那时的逐渊,瘦小、沉默、浑身是伤,像只被遗弃的小兽,只有那双眼睛,黑得惊人,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隐忍与倔强。
就是从那一刻起,保护他,成了她的一种习惯,一种刻入骨血的本能。
“后来,你经常偷偷给我带吃的,帮我赶走那些欺负我的人,教我认字,教我最基本的引气法诀……”
萧逐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