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墟峰,清寂殿。
窗外是万年不变的冰雪景象,殿内却因那盏始终燃着的凤髓香炉。
而萦绕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暖融异香,与离阙周身清寒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栖梧盘膝坐在离阙玉榻下方的蒲团上,这几日他异常安分,不再是上蹿下跳的赤毛狐狸,倒像只收敛了爪牙、揣着手沉思的大型犬类。
他时不时抬眼偷瞄一下榻上静坐的师尊,赤瞳中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芒。
离珩师弟飞升的浩大场面、诸神侧目的威严、乃至如今人间鼎盛的香火愿力……
这一切都太过震撼,如同在他心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啦啦地灼烧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一面为师弟感到无上的骄傲,一面又隐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与困惑。
尤其是对比师尊这亘古不变的沉寂。
终于,他按捺不住,抬起头,声音打破了殿内长久的寂静,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师尊……”
离阙并未睁眼,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嗯。”算是允他说话。
栖梧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组织着语言,赤瞳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师尊的神情:
“弟子……弟子近日总在想……师弟他如今高居神位,受众生朝拜,法力无边……那才是修行之人追求的极致吧?”
他顿了顿,见离阙毫无反应,便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可是师尊……您修为通天,远胜弟子万千,为何……为何从未见您有丝毫飞升之意?您……不想成神吗?”
这个问题问得大胆而直接,甚至隐含着一丝“师尊您是否不如师弟”的冒犯。
但栖梧知道,唯有如此直白,或许才能撬开师尊那冰封般的心防一角。
殿内静默了片刻,唯有凤髓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离阙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清晰地倒映出栖梧那张带着困惑与紧张的脸庞。
那目光平静无波,并无因弟子冒昧提问而生的不悦,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抬眸,目光似乎穿透了殿顶,望向了那无尽虚空,诸神所在之地。
他的眼神悠远而淡漠,仿佛在审视某种……囚笼。
“神位……”离阙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
一丝极淡的蔑然,“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罢了。”
栖梧一怔:“枷锁?”
“位居神庭,执掌法则,受众生香火,亦承众生因果。”
离阙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栖梧心上。
“看似逍遥,实则一举一动,皆需顺应天道伦常,维系一方秩序。
喜怒不可随心,爱憎不可逾矩。
与这凌墟峰的冰雪何异?皆是…画地为牢。”
他的目光落回栖梧身上,冰蓝色的眼底仿佛有极细碎的寒星流转:
“更何况,诸神之上,焉知没有更高之‘天’?
飞升,非是超脱,或许…只是从一方小天地,跃入另一方更大的天地,依旧困于规则之下,不得自由。”
他微微停顿,语气依旧平淡,却透出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绝对自信与傲然:
“吾之道,在此心,在此身,在此界虚空万物,而非一尊受人香火、受人制约的神位。冰雪无情,亦无需神名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