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深处,那扇隔绝了外界喧嚣的玄铁巨门之后,已彻底换了人间。
昔日血腥污秽的邪殿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圣洁的静谧。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灵材特有的清冽香气,星辰核心的碎芒、暖玉的莹辉、玄冰的寒光、以及各种珍稀晶石折射出的梦幻色彩,将广阔殿堂映照得如同星河落入凡间。
而这片璀璨星海的中央,是神只。
数以百计的雕像,姿态各异,材质不同,却无一不雕刻着同一个人——离阙。
不再是扭曲亵渎的邪神之像,而是栖梧穷尽心血与魔宫宝藏,一点点雕琢出的、他心中逐渐清明、愈发不敢亵渎的师尊真容。
有一尊用整块“静心暖玉”雕成的离阙,正于虚幻的雪中垂眸打坐,眉宇间是从容与慈悲,指尖仿佛有清辉流淌,连衣袂的褶皱都温柔得不可思议。
有一尊以“极北寒晶”凝铸的离阙,手持冰剑,立于虚空。
神色并非杀伐,而是一种悲悯的决绝,剑尖霜华蔓延,却巧妙避开了脚下几株微小的冰晶花朵。
这是依稀有次离阙为护一方生灵,一剑冰封千里魔潮的场景,那时栖梧藏在暗处,魔血却为那清冷身姿灼烫。
还有一尊最小的,仅巴掌大,用“星辰泪”雕成。
离阙侧卧于一片星辉幻化的云榻上,似乎小憩,长发如瀑散落,唇角含着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出的松弛弧度。
这是栖梧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画面,全然出自他疯狂的妄想与奢念,雕刻时,他的魔爪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刻刀。
栖梧就站在这片由他亲手创造的、无声的神只丛林之中。
赤发随意用一根墨玉簪挽起,几缕发丝垂落,沾着晶莹的石粉。
他褪去了魔铠,只着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袖口挽起,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
他指间正捻着一小块“流光金”,小心翼翼地为一座新成的雕像镶嵌眸色。
他的动作极轻,极专注,呼吸都放得缓慢,仿佛怕惊扰了雕像的安宁。
魔尊的狂傲与暴戾在此刻消弭无形,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与笨拙的温柔。
一名跟随他多年的老魔将无声步入殿内,送来新搜寻来的“七彩神泥”,看到眼前的景象,依旧每次都会被震撼得失语。
他放下东西,不敢打扰,正要悄然退下。
“像吗?”
栖梧忽然开口,声音因长久沉默而沙哑,目光却未曾从雕像上移开分毫。
他问的是那尊最新的作品——离阙正在俯身,将掌心贴于一株枯萎的魔界灵植之上,指尖生机流转,草木重苏。
雕像用的是“生灵木”,自带温润生机。
老魔将仔细看去,只觉得那雕像栩栩如生,连师尊眼中那抹极淡的、专注于生命流转时的微光都捕捉到了,不由衷心叹道:
“回魔尊,像!栩栩如生,神韵皆备!仙尊大人若见得,定然……”
“他不会喜欢。”
栖梧打断他,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不喜这些形式之物。”
他用指腹,极轻地擦过雕像“离阙”的指尖,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场易碎的梦。“本尊知道,这弥补不了万一。只是……”
他顿了顿,赤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愫,悔恨、痛楚、迷恋、还有深埋其下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倾慕。
“……只是若不如此,本尊的心魔,怕是永无宁日。”
老魔将默然,心下唏嘘。
他看着魔尊如今这般模样,再对比从前那疯狂血腥的供奉,只觉得恍如隔世。
“你说,”栖梧忽然侧过头,看向老魔将,眼神里有一丝罕见的迷茫与挣扎,像个求而不得的困兽,“他现在……还恨我吗?”
老魔将心中一紧,斟酌道:“仙尊大人心怀苍生,宽容……”
“呵。”栖梧轻笑一声,打断了他,带着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