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的疯癫与自我折磨,在某一日,忽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那种死寂的、仿佛燃尽了一切情绪的平静,比他之前的癫狂更令人心悸。
他不再对着冰壁喃喃自语,不再酗酒,甚至不再刻意伤害自己。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寒玉床上,目光空茫地望着洞府入口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栖梧的魂体不安地萦绕在他身边,这种突如其来的“正常”,反而像暴风雨前最后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终于,离阙缓缓地站起身。他走到那放着栖梧遗物的玉匣前,动作极其缓慢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
发簪、灵石、干硬的桂花糕…他的指尖拂过每一件物品,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决绝。
然后,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通体由万年暖玉雕琢而成的玉盒。玉盒质地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安抚神魂的微光,与他周身死寂的冰冷格格不入。
他拿着玉盒,又取来一柄薄如蝉翼的冰刃。
看到那冰刃的瞬间,栖梧的魂体猛地一颤,生出强烈的不安。
离阙拿着冰刃和玉盒,一步步走出了封闭已久的冰洞。这是他多日来第一次主动踏出这里。
外界的天光依旧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但他没有退缩,只是漠然地迎着凌墟峰顶凛冽的罡风,走到了峰顶最边缘的一处平台。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云海,也曾是…栖梧小时候偷偷跑来玩、被他训斥过的地方。
他蹲下身,开始用那冰刃,极其专注、极其缓慢地,雕刻着什么。
冰屑纷飞。他雕刻得那样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神圣的仪式。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刃尖。
栖梧的魂体靠近,看清了他雕刻的东西——那是一个极其精致的、缩小版的棺椁。
通体由凌墟峰万载不化的玄冰雕成,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甚至还在棺盖上细细雕出了云纹与…一只蜷缩着安睡的小兽轮廓(那是栖梧小时候原型最常有的姿势)。
他用尽了毕生所学的最精妙的控制力,没有一丝一毫的误差,完美得令人窒息,也冰冷得令人绝望。
棺椁成型后,他打开那暖玉盒子,然后将之前取出的、属于栖梧的所有遗物,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每放一件,他的指尖都会停留片刻,仿佛在与过往作别。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空荡荡的玉匣底部——那里,依稀还残留着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烬痕迹。
是那日焚仙台上,沾染在破碎锁链上,被他偷偷收集起来的…最后的痕迹。
他用冰刃,极其小心地,将那些几乎不存在的灰烬,一点点刮起,仿佛收集着世间最珍贵的星辰沙粒,然后,屏住呼吸,将它们轻轻、轻轻地吹入了暖玉盒中,落在那些遗物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合上了玉盒的盖子。将那盛放着少年所有存在痕迹的暖玉盒,小心翼翼地放入了那具晶莹剔透的玄冰棺椁之中。
大小正好。
他俯下身,冰凉的唇瓣极轻、极轻地印在那冰冷的棺盖上,印在那只雕刻的小兽额头。是一个缱绻而绝望的吻别。
然后,他徒手开始挖掘峰顶坚硬的冻土与冰层。指甲很快翻裂出血,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固执地、一下下地挖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挖了一个深深的坑。
他跳下坑中,将那具小小的、盛放着所有妄念与痛苦的冰棺,轻轻放了进去。然后,他开始一捧捧地将泥土和冰雪覆盖上去,动作轻柔得如同在为怕冷的孩子掖好被角。
没有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