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僵住,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又看看那空无一物的蒲团。
“…栖梧?”他极轻地、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无人回应。
只有洞外呼啸而过的、冰冷彻骨的罡风。
离阙怔怔地站在那里,看了那蒲团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成了一尊冰雕。
然后,他缓缓转身,走到了洞府一角。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玉匣。他打开玉匣,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东西:
一支普通的青玉发簪(是栖梧及冠时,他亲手刻了符文赠予的)、几枚颜色鲜亮的异域灵石(是栖梧外出游历回来,献宝似的带给他的)、甚至还有半块吃剩的、已经干硬发黑的桂花糕(是栖梧偷偷藏起来,想留着晚上吃,却被他发现训斥不懂规矩)…
他一件件地拿出来,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指尖拂过那支发簪时,他甚至无意识地模仿着当年为少年束发时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
栖梧的魂体在一旁看着,痛得无法呼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这样…破碎又小心翼翼的师尊。
“师尊…”魂体无声地呐喊,却只有冰冷的空气流动。
接下来的日子,离阙变得愈发不正常。
他依旧处理宗门事务,依旧清冷寡言,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真人的变化。
他变得更加冰冷,更加沉默,有时听着长老汇报,目光会突然放空,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有时又会突然问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今日…可有人去过凌墟峰后崖?”(那是栖梧以前最喜欢偷偷跑去玩的地方。)
他频繁地前往焚仙台。
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那空荡荡的祭坛中央,一站就是一天一夜。罡风吹动他雪白的发丝和道袍,他仿佛要化作风的一部分。有时,他会缓缓蹲下身,指尖一点点抚过阵眼中心那被烈焰灼烧出的、模糊不清的痕迹。
栖梧的魂体跟着他,看到他蹲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听到他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低语:
“冷吗…”
“很疼吧…”
“对不起…”
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承载着滔天的悔恨与绝望。
再后来,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幻觉。
会在深夜的冰洞里,对着空气说话。
“今日的剑法,尚有进益。”他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微微颔首,仿佛那里真有一个练剑归来的少年。
“贪凉,易生心魔。”他会忽然对着身旁的空地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仿佛那里真有一个试图偷喝冰酿的徒弟。
甚至有一次,璇玑子前来拜见,商议要事。离阙听着听着,忽然侧过头,对着身旁的空位淡淡说了一句:“栖梧,给道长看茶。”
璇玑子瞬间僵住,看着那空荡荡的位置,又看看真人那双并无焦距、仿佛透过他在看别人的冰蓝色眼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真…真人?”璇玑子声音发颤。
离阙似乎被他的声音惊醒,眼神恢复了一瞬的清明,但很快又变得空洞。他摆了摆手,声音疲惫:“无事…你且退下。”
璇玑子不敢多言,几乎是仓皇退走。
洞府内再次只剩下离阙一人,和他幻想中的少年。
他慢慢走到寒玉床边,和衣躺下,面向外侧,仿佛习惯性地给里面留出位置。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冰冷的玉床上,仿佛在拍抚着谁。
“睡吧。”他低声说,声音是栖梧从未听过的温柔,却让人心碎得一塌糊涂。
“师尊在这里。”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虚幻的、满足的弧度,仿佛那个恨他入骨、被他亲手化为飞灰的少年,真的正睡在他的身旁。
栖梧的魂体跪在床边,透明的手徒劳地想要抚摸师尊消瘦的脸颊,想要告诉他,别这样,别再折磨自己了…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曾经清冷如月、高不可攀的凌墟仙尊,在无尽的悔恨与思念中,一步步走向彻底的疯癫与绝望。
时空的乱流似乎还在周围隐隐波动,将他困在这片前世的噩梦中,无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