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冲刷着望海城斑驳的城墙,却洗不尽浓重的血腥与绝望。这座镇海节度使经营多年的老巢,在殷环席卷东南的兵锋下,苦苦支撑了三个月,最终也未能逃脱倾覆的命运。
朱焘的结局,比他奏报中描述的“海匪”更加不堪。
当鹰眼率领的“夜枭营”精锐,在内应(一个被朱焘强征了独子去修“花石纲”、最终累死在太湖石下的老城门吏)指引下,于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从废弃的排水暗渠突入城中时,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节度使,正试图将搜刮的金银细软塞进一艘不起眼的渔船。
他甚至来不及穿上象征身份的紫袍金带,只裹着一件油腻的锦缎睡袍,像一头受惊的肥猪般被堵在码头。
没有慷慨激昂的宣判,没有万众瞩目的处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码头角落,霜剑的寒光只一闪。
朱焘那颗肥硕的头颅滚落泥泞,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一群他视为蝼蚁的渔民手里。
殷环甚至没有多看那尸体一眼,只是冷冷地命令:“悬首城门三日,昭告东南:镇海节度使朱焘,伏诛!苛税盘剥之制,自今日始,废!”
望海城的陷落,如同推倒了东南最后一块腐朽的骨牌。殷环的“海国”水陆大军,以缴获的官军精锐装备、吸纳的流民新卒、以及越来越高涨的民心士气为依托,如同滚雪球般壮大。
鹰眼被擢升为“破浪将军”,麾下不再是水匪渔勇,而是初具规模、令行禁止的野战营伍。
老秀才的笔锋愈发犀利,一篇篇《讨胤檄》如燎原星火,将朝廷的腐朽、仙门的冷漠、百姓的苦难昭告天下,所过州县,望风而降者渐多,顽抗者则被迅速碾碎。
离阙与栖梧,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始终随行在这支急速膨胀、燃烧着复仇与变革火焰的大军之中。
他们不参与任何决策,不行走于阳光之下,只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大军行营的边缘,或是刚刚被攻克的残破城垣之上。
栖梧的目光扫过那些因胜利而狂热、因复仇而扭曲的面孔,嘴角常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看啊,师尊。蝼蚁得势,嗜血之性,与旧日豺狼何异?这血海滔滔,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的轮回。”
离阙的目光则更为深远,他注视着殷环在占领区推行的种种举措: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废除胤朝严苛的等级户籍,宣布“凡海国之民,皆兄弟手足”;
将缴获的官田、豪绅侵占的土地,按丁口初步分发给无地佃农和流民;以严酷的军法处置趁乱劫掠、欺压百姓的士兵(无论是新降官军还是海国旧部)…
他冰蓝的瞳孔中映照着这片被血与火反复犁过的土地,缓缓道:“轮回之中,亦有不同。她在试图斩断那根最深的朽根——将人分等的枷锁。
虽手段酷烈,却是在废墟上强行栽种新芽。此路,荆棘遍布,稍有不慎,新芽亦会被自身滋生的腐菌吞噬。”
栖梧冷笑:“新芽?不过是依附于她个人威权之上的藤蔓。她若倒下,顷刻间便是分崩离析,重归混沌。”
离阙沉默片刻,望向洛京的方向:“那就看她能否在倒下前,将这藤蔓的根系,深扎入这片土地的血肉之中,化为支撑新树的脊梁。此去洛京,便是她能否活过‘威权’阶段的第一道生死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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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半载,烽烟燃遍半个大胤。
殷环的大军,裹挟着无可阻挡的民怨洪流与越发精熟的战争技艺,一路摧枯拉朽。突破长江天堑的“锁龙关”血战,十万民夫在檄文感召下倒戈,烧毁了官军赖以固守的浮桥与粮草;
横扫中原腹地“三河郡”,当地饱受“花石纲”之苦的百姓箪食壶浆,自发出丁壮为大军引路、运送粮秣;
兵临洛京最后屏障“虎牢关”,守关大将竟在献关前夕被其亲兵刺杀,头颅献于殷环马前!
神都洛京,这座矗立了三百余年的煌煌帝都,终于赤裸裸地暴露在“霜剑贯浪旗”的锋芒之下。
围城百日。
洛京城墙高大坚固,守军虽士气低落,却仍有玄天宗“巡天卫”修士与部分神策军精锐负隅顽抗。
清玄真人坐镇城中,以仙家阵法加固城防,更驱使城中青壮上城死守。攻城战惨烈异常,护城河水被染成暗红,城下尸骸堆积如山。
殷环的意志如同百炼精钢。她不再仅仅依靠勇猛。鹰眼指挥的工兵营,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终于挖掘地道炸塌了洛京东南角的“朝阳门”瓮城;
老秀才策反的宫内宦官,在约定时辰打开了西门“金光门”;而真正致命的,是早已在洛京底层民众中如瘟疫般蔓延的绝望与愤怒。
当攻城战进入白热化,城内多处贫民窟同时爆发大规模骚乱,冲击粮仓与官衙,与城外的攻势里应外合!
最后一战,在紫宸宫前展开。
残存的神策军和“巡天卫”修士,围绕着象征皇权的宫殿做困兽之斗。殷环身先士卒,霜剑所过之处,冰棱四溅,剑气纵横,玄天宗精制的法袍在绝对的力量与煞气面前纷纷碎裂。
清玄真人亲自出手,法宝飞剑化作流光袭向殷环,却被一道无声无息、仿佛冻结了时空的极寒屏障轻易阻隔、冰封!
离阙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边缘一闪而逝,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