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啼港的晨风带着泽水的湿气与新翻泥土的腥味,吹拂着龙王庙广场上那面猎猎作响的霜剑贯浪旗。
黑压压的人群跪伏在地,山呼“海国”的声浪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狂热与一种破土而出的、近乎蛮荒的生机。
殷环拄着霜剑,立于庙门台阶的最高处。染血的粗布包裹着左肩和腰间的伤口,未愈的腿伤让她站立时身形微晃,却硬是被一股铁铸般的意志撑得笔直。
晨光勾勒着她沾满泥污血痂的侧脸,额角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在光线下如同勋章。
她俯视着下方一张张因激动、希冀而扭曲的面孔,胸腔里那股滚烫的力量几乎要破体而出。
这就是她的国!由血与火、绝望与疯狂浇灌出的第一片新土!
“凡我海国之民!”她嘶哑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即刻起,废前朝一切苛捐杂税!毁贱籍册!开府库!清点粮种、渔具、盐铁!凡有劳力者,编户入册!壮者筑堤拓荒,老者照拂妇幼,妇孺纺纱织网!无分男女,各司其职!有田同耕,有鱼同捕,有难同当!”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华丽的辞藻。一道道清晰、直接、关乎生死存亡的命令,如同战鼓擂响,砸在初啼港刚刚苏醒的土地上。
人群爆发出更狂热的回应。无需鞭策,早已被苦难磨砺得只剩求生本能的流民和渔民,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在几个被临时指定的、眼神尚存清明的老人(大多是赤礁村劫后余生的老水手)指挥下,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生锈的锄头被磨亮,废弃的渔网被修补,荒芜的田地被重新划分。龙王庙成了临时的中枢,殷环坐在剥落的泥胎神像基座上,霜剑插在身侧。
她处理着最琐碎也最急迫的事务:粮种如何分配才能熬过春荒?哪里筑堤能最快抵御即将到来的汛期?水匪探子的踪迹如何清剿?
她不懂经世济民的圣贤书,却深谙生存的残酷法则,每一个决定都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果决。
霜剑的幽蓝光华无形中涤荡着人心底层的阴私与懈怠,让混乱的秩序以惊人的速度建立。
然而,这微弱的星火,注定会燎痛沉睡的巨龙。
-------------
七日后,闽州府城,镇海节度使府邸。
“砰——!”
一方价值千金的端砚狠狠砸在金砖地上,墨汁四溅,污了华贵的波斯地毯。
“反了!都反了天了!”镇海节度使朱焘,一个养尊处优、面皮白胖的中年人,此刻脸色铁青,浑身肥肉因暴怒而颤抖,指着跪在堂下、狼狈不堪的税吏和驿丞破口大骂。
“云梦泽?初啼港?海国?女帝?殷环?!一个海寇贱婢!带着一群泥腿子流民!就敢砸神像!杀朝廷命官(指税吏)!自立称帝?!还废贱籍?均海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让这等泼天祸事就在眼皮子底下生出来!”
堂下跪着的两人抖如筛糠。税吏脸上还带着被鱼叉划破的血痕,哭嚎道:“大人明鉴!那殷环妖女…她…她不是凡人啊!手里有一柄神剑!
寒光四射,邪门得很!我等带兵去弹压,还未近身,就被那剑光冻得手脚发麻!还有那群泥腿子,跟疯了一样,拿着鱼叉锄头不要命地冲上来…小的们…小的们实在抵挡不住啊!”
驿丞更是面无人色:“大人!那…那初啼港上空,隐约有…有仙光魔气交织!邪门得很!绝非寻常流寇!恐…恐有妖人作祟!需请仙师出手啊!”
“仙师?”朱焘怒极反笑,抓起案上一封密报狠狠摔在两人脸上,“看看!看看玄天宗驻闽州分舵刚传来的讯息!那殷环身边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离阙!玄天宗前长老!一个是栖梧!那血洗十大仙门的魔头!两个早该死了的煞星!仙师?!你们让老子去请仙师对付他们?!是想让整个闽州给那群泥腿子陪葬吗?!”
堂下瞬间死寂。税吏和驿丞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离阙!栖梧!这两个名字,在仙魔两道都是禁忌般的存在!其凶威,足以让小儿止啼!
朱焘颓然跌坐回太师椅,冷汗浸透了里衣。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比谁都清楚,殷环的“海国”本身不过疥癣之疾,但其背后站着的那两位煞星,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朝廷?仙盟?在那种存在面前,他这镇海节度使,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蝼蚁!
“封锁消息!”朱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严密封锁云梦泽一切消息!绝不能让‘海国’二字传到京畿!
就说…就说云梦泽水匪作乱,已派兵清剿!给老子拖!拖到那两位煞星离开!或者…拖到京里的大人物们派下真正的仙师巨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传令!调‘镇海水师’封锁所有通往云梦泽的水道!一粒米、一颗盐都不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