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拖着一条腿挪进来的,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粘稠的血脚印。
在看到洞内离阙和栖梧的瞬间,她布满血丝、几乎被额角伤口流下的血糊住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麻木。
“噗通”一声,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枯草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溢出带着血沫的涎水。
离阙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伤口和她手中紧握的霜剑,冰蓝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他并未立刻开口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
殷环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抹开糊住眼睛的血痂,视线模糊地看向离阙和他怀中气息平稳了许多的栖梧,沙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鲛人冢…炸了…那鬼东西…沉了…”她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霜剑…还你…”
她试图抬起右手,将霜剑递出,手臂却因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霜剑险些脱手。
离阙并未接剑。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少了之前的冰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的伤?”
殷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血又渗了出来:
“死…死不了…比…比赤礁村…好…”提到赤礁村,她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死寂,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垂下头,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离阙沉默。枯洞内只剩下殷环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呜咽,以及洞外越来越清晰的涛声。
许久,殷环的呜咽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她再次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离阙:“仙长…离阙…”
她第一次完整地叫出离阙的名字,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赤礁村…三百一十七口…没了…我殷环的船队…六条船…三十七个兄弟…也没了…”
她喘了口气,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抓住腰间那个同样被污血浸透的皮囊,用力扯下,狠狠摔在离阙面前的地上!
皮囊破裂,里面那本《海国图志》掉了出来,书页同样被血水和海水浸透、粘连、污损不堪。
“但…我的国…不能没!”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如同淬火的钢铁。
“您有通天彻地之能…我殷环…愿以此残躯…此残志…效命!只求…只求他日仙长…给我一个…立国的机会!”
她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血污沾染了枯草。
枯洞内一片死寂。
离阙的目光落在殷环沾满血污、卑微叩首的脊背上,又扫过地上那本浸透血水、象征着理想与毁灭的《海国图志》。
赤礁村的火光、老礁叔攥紧的血书、柱子空洞的眼睛、妇人燃烧的身体……那些卑微又灼烫的画面再次掠过脑海。
他缓缓抬起眼,冰蓝的瞳孔穿透枯洞,投向洞外渐亮的天光与远处汹涌的海面。
“此地怨气未消,死气沉积,非疗伤之所。”离阙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冰蓝裂痕幽光流转,却已不再如之前般摇摇欲坠。他弯腰,极其小心地将依旧沉睡、但气息已趋平稳的栖梧打横抱起。
栖梧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但离阙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口冰晶下那缕金丝楠木的生机暖流,正在离珩生命印记和蝼蚁之血意志的共同作用下,缓慢而坚定地流淌、壮大。只需时间与安稳的环境。
离阙抱着栖梧,走到跪伏在地的殷环面前,霜剑嗡鸣一声,自动飞起,悬停在殷环身侧。
“跟上。”离阙的声音低沉,没有应允,亦未拒绝。他抱着栖梧,一步踏出枯洞,墨色的残破斗篷在渐起的海风中翻飞,朝着远离这片死亡海岸、怨气沉积之地的内陆深处走去。
殷环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离阙挺拔却孤绝的背影,又看向悬浮在身侧、流淌着幽蓝光华的霜剑。
她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决绝取代!
她挣扎着,用霜剑支撑起残破的身体,咬紧牙关,拖着那条被死气侵蚀的伤腿,一步一踉跄,如同最忠诚也最狼狈的扈从,跟上了前方那个抱着另一个重伤者的身影。
海风呜咽,卷起枯枝败叶,也卷走了枯洞中残留的血腥与死寂。
三道身影——一个怀抱伤者,挺拔孤绝;一个拄剑踉跄,意志如铁;
一个沉睡在冰晶与暖流交织的生机中——在晨曦彻底驱散黑暗、将万丈金光洒向大地的时刻,踏上了远离归墟怨海、寻找新生之地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