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抱着栖梧,如同抱着一个冰冷沉重的幻影,一步一步踏入内陆的黑暗。
赤礁村的火光、血腥、哭嚎与死寂,连同那片吞噬了殷环的、怨毒翻涌的深海,都被抛在身后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每一步落下,都在染血的土地上留下一个带着冰霜的脚印,旋即又被夜风吹起的尘土掩盖。
脚下的路崎岖难辨,时而踏过嶙峋的礁石,时而陷入湿冷的泥沼。
离阙的视线一片模糊,冰蓝裂痕带来的剧痛和本源枯竭的眩晕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
后背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夜风一吹,青黑死气如同活物般向周围皮肉侵蚀,带来钻心蚀骨的灼痛和冰冷交织的折磨。
他颈侧和脸颊的裂痕幽光流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密的冰晶碎屑簌簌飘落。
怀中的栖梧,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心口那层幽蓝冰晶的搏动间隔长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伴随着离阙心脏的抽紧。
栖梧的身体冰冷僵硬,灰败的脸庞在惨淡的月光下毫无生气,只有唇边残留的一点暗红血迹,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断绝。
离阙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渡入的那口本源精血所激发的生机,正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迅速流逝,如同指间流沙。
黑暗无边无际,仿佛要将这仅存的两点微光彻底吞噬。离阙的脚步越来越踉跄,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抱着栖梧的手臂上,每一次抬腿都如同拖拽着千钧重物。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朝着远离海岸、远离那片死亡之地的方向挪动。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近乎执念的念头——不能停下。停下,便是万劫不复。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丘陵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山脚下,一片稀疏的枯树林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离阙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冰蓝的瞳孔失去了焦距。
他几乎是凭着最后的本能,踉跄着走向那片枯林,寻找一处可以暂时遮蔽的所在。
终于,在一处背风的陡坡下,他发现了一个浅浅的凹洞,勉强能容身。
离阙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抱着栖梧重重跪倒在地,身体因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栖梧放在相对干燥的枯草上,动作轻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做完这一切,离阙再也无法维持跪姿,身体一歪,靠在了冰冷的岩壁上。
后背的伤口撞上粗糙的岩石,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冰蓝的血丝再次从嘴角溢出,迅速凝结。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的痛楚,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寒霜的白雾。皮肤下的冰蓝裂痕在幽暗的光线下疯狂闪烁,如同即将彻底崩坏的电路。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覆上栖梧的心口。指尖下,那冰晶的搏动更加微弱了,间隔长得让他几乎以为下一次跳动永远不会到来。
离阙冰封的眼底,那强行构筑的堤坝彻底崩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神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离栖梧如此之近,也离自己如此之近。
不行……不能……
离阙猛地咬紧牙关,齿间发出咯咯的轻响。他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试图再次调动丹田那早已枯竭的本源。
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穿四肢百骸!皮肤下的冰蓝裂痕猛地亮起刺目的幽光,细密的裂纹如同活物般向四周蔓延!几片细小的冰晶从他脸颊上崩落,还未落地便化为寒气消散!
“呃……”离阙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蜷缩起来,冰蓝的血液无法抑制地从嘴角涌出。
强行催动本源带来的反噬,如同在他本就濒临破碎的躯体内部引爆了一颗寒冰炸弹!灵台识海一阵天旋地转,无数混乱的碎片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玄穹殿冰冷的星辰石光芒、栖梧心口空洞覆盖的木鸟、离珩含着泪光的清澈眼睛、赤礁村漫天飘洒的染血纸钱、老礁叔攥紧的“废贱籍”血书、殷环绯衣猎猎踏浪而去的背影……
这些碎片混杂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几乎要将他的神魂彻底撕裂!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点微弱的、带着奇异暖意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极其轻微地漾开。
不是来自离阙自身。
而是来自他依旧覆在栖梧心口的手掌之下!
离阙涣散的瞳孔骤然凝聚!他猛地低头,几乎将脸贴在栖梧冰冷的胸膛上。